简氏集团。
那宽敞而又压抑的会议室。
灯光毫无温度地倾洒而下,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惨白。
简舟月身姿略显僵硬地坐在那里,她的目光像是一只受伤的飞鸟,缓缓地在董事会成员们的脸上一一掠过。
今夜便是决定简舟月是否继续留在公司的最后一次会议了……
那些董事们,无论是曾经与她有过欢声笑语、看似亲密无间的,还是那些一直对她心怀不满、表面却维持着客气的,此刻都仿佛被同一股冰冷的气流席卷,只要与她的目光稍有触碰,就像被触碰了禁忌一般,慌乱地移开视线,仿佛生怕被她的落魄与无助沾染。
唯有简权臣,他的目光中虽然也藏着复杂的情绪,但至少还敢与简舟月对视,像是在这一片冷漠的汪洋中,勉强递出的一块浮木。
简舟月的双眼轻轻闭合。
在这亮如白昼却又让她感觉寒冷彻骨的空间里。
头顶那盏吊灯洒下的阴影,如同一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手掌,精准无误地将她所坐的席位笼罩其中。
她整个人就像是被囚于黑暗牢笼中的困兽,尽管奋力挣扎,却难以突破这由冷漠与孤立编织而成的栅栏。
那阴影下的她,显得愈发瘦小纤细,原本笔挺的脊背,此刻也微微弯曲,仿佛不堪重负。
这会议室中的灯光布局,恰似命运无情的嘲讽,将她在董事会的艰难处境,以一种如此直观而又残酷的方式呈现出来——被众人摒弃,被光明遗弃,独自在角落里品尝着失败的苦涩。
她所占据的这把椅子。
位于董事会座位序列的第二排侧边,单从位置而言,已足以彰显其地位的不凡。
相较于普通董事,自然是多了几分尊贵与荣耀。
然而,当她的目光不经意间飘向那曾经属于叔叔简权臣的主位时,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董事长却不是会议的主席。
到底是叔叔棋高一着啊。
身心俱疲的她,已无力再去计较这些繁文缛节。
只见简权臣安然地坐在那把象征着最高权力的椅子上。
他身着的那套西装,每一处剪裁都恰到好处,精致的面料在灯光下泛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得意与从容。
他微微抬手,动作优雅而自然,身旁的秘书便如同训练有素的影子,迅速而又悄无声息地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那袅袅升腾的茶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与周围紧张压抑的气氛形成了一种鲜明而又刺目的对比。
这股特权的气息,好像如同实质般在会议室中扩散,让每一个人都清晰地感知到权力的易主与格局的变迁。
“大家可以举手表决了,关于老城区房屋改造项目是否要继续进行下去,是否进行追加投资。”
简舟月的声音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火苗,每一个音节都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无力。
若不是会议室精心配备了高灵敏度的麦克风,将她的声音放大并清晰地传递到每一个角落,就凭她此刻这气若游丝的音量,恐怕根本无法穿透这弥漫着紧张与压抑的空间,抵达每一位股东的耳畔。
这或许是她作为董事长,在这片权力战场上下达的最后一道指令。
回想起简舟月刚刚接手公司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她怀揣着满腔的热血与抱负,对着董事会成员们立下了雄心壮志的军令状,而老城区改造项目,便是她用以证明自己、开启辉煌篇章的开篇之作。
从项目启动的那一刻起,她便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如同一位不知疲倦的战士,在商业的战场上奋勇厮杀。
在过去的两年时光里,她事无巨细地参与到项目的每一个环节。
从最初的规划蓝图绘制,到与政府部门艰难地沟通批地事宜,从施工团队的精心挑选,到各项资源的调配整合。
数十亿的资金在她的决策下,如同汹涌的潮水,源源不断地注入到这个庞大的项目中。
然而,命运却像是一位残忍的刽子手,无情地将她的梦想与努力一点点地摧毁。
这个项目,因为房产手续,如今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贪婪地吞噬着集团的资金与资源,尽管还未到将整个集团彻底拖垮的地步,但那资金链紧绷的“嘎吱”声,却如同午夜的丧钟。
在简舟月的构想中,这个项目本应是集团走向巅峰的关键一步。
也是她人生中的关键一步。
若一切顺利,老城区将会在他们的精心打造下,如同一颗蒙尘的明珠被重新擦拭,焕发出耀眼的经济光芒,成为城市发展的新引擎。
届时,公司在这片土地上购置的地皮、兴建的楼宇,以及精心编织的人脉网络,都将化作巨额的财富宝藏,其价值难以估量,珍贵程度甚至远超黄金。
可现实却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她的梦想之上,将其击得粉碎。
数不清的阻碍,数不清的坏人……
而房屋归属权的问题,更是如同一团错综复杂的乱麻,无论她如何努力,都难以理出一丝头绪。
尽管从法律名义上讲,公司已经成功买下了这些房屋,但真正要让动工合法化,所需经历的繁琐程序,就像一道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仅仅是诉讼这一项,就可能耗费长达一年的宝贵时间。
每个月,这个项目都像一个巨大的失血伤口,在集团的躯体上不断地流淌着财富与希望,董事会的耐心早已被消磨殆尽,他们再也无法承受这种无尽的消耗与等待。
简舟月紧紧地闭着双眼,仿佛这样就能将外界的一切纷扰与残酷都隔绝开来。
她不敢去看那即将揭晓的投票结果,就像一个害怕面对成绩单的孩子。
此前一周,她已经怀揣着最后的一丝希望穿梭于上海繁华都市的大街小巷,一家一家地拜访律师事务所、地产公司和经纪公司。
然而,她所得到的回应,无一不是一盆盆冰冷的冷水。
专业人士纷纷劝她趁早放手,及时止损,因为他们都清楚地看到,这一场漫长而复杂的诉讼官司,一旦打响,将会如同汹涌澎湃的洪水猛兽,以排山倒海之势,彻底将整个公司淹没在无尽的纠纷与债务之中。
那个可恶的黑心中介,手中紧紧握着三栋楼的产权,而这三栋楼又恰好位于老城区的边缘地带,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使得动工的前提条件变得极为苛刻,必须要历经司法公正的重重考验。
一审二审的流程,就像两座高耸入云、陡峭险峻的山峰,横亘在她的面前。
即便她有九成的胜诉把握,可时间这个无情的敌人,却不会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
如果不能以经济诈骗罪将那黑心中介迅速绳之以法,仅仅依靠民事经济纠纷诉讼这种耗时费力的方式,她根本无力回天。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看着公司在这场风暴中逐渐沉沦。
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中,简舟月如同一片飘零的落叶,孤独地等待着命运的最终审判。
她的大脑此刻一片空白,往昔二十几年的人生经历,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播放键,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快速闪过。
那些曾经的欢笑与泪水、成功与失败、希望与失望,如同电影片段般一一浮现。
在这混乱的思绪中,她唯一强烈的渴望,便是能够回到老房子里睡一觉。
浇浇花,斗斗嘴,还能……还能吃小龙虾?
算了,他应该也不会在老房子。
顾寒自己也因为柳知鱼焦头烂额了。
不多时,简舟月缓缓地睁开双眼,她的目光空洞而无神,像是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用眼角的余光,她默默地扫视着前方的一切,然而,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默与疏离。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表示对她的支持,整个会议室仿佛被一层厚厚的坚冰所覆盖,寒冷刺骨。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努力地想要挤出一丝笑容,可那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她的身姿略显摇晃地站起身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稍微平稳一些:
“谢谢各位叔伯给予我这次机会,明日我将发布声明,辞去董事长一职,并辞去本公司所有代管职务,进行全面的职务交接。
谢谢大家,散会。”
会议室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那寂静仿佛可以将人的灵魂都冻结。
那些年过半百、历经商场风雨的股东们,望着眼前这位年轻而又美丽的少女,眼中虽然隐隐闪过一丝不忍与愧疚,但最终还是无奈地扭过头去。
两年前,同样是在这个会议室里,是他们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与期待,亲手将初出茅庐却充满无限潜力的简舟月推上了这权力的巅峰,给予了她实现梦想的舞台与机会;
两年后,却依然是在这里,在现实的沉重压力与残酷考验面前,他们不得不亲手将当初精心塑造的那个充满希望的梦想扼杀在摇篮之中。
简舟月的眼眸中没有愤怒的火焰燃烧,哪怕有一大半的股东在半个月前还言辞凿凿地向她保证,会在股东大会上坚定不移地投她一票。
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先走了。”
然后便拖着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而疲惫的身体,缓缓地向门口走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地走出会议室的,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刚一踏出会议室的大门,她整个人便仿佛被黑暗的旋涡所吞噬,眼前一片漆黑,头晕目眩的感觉如潮水般汹涌袭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会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摔倒在地。
好在叔叔简权臣一直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眼疾手快地伸出手,一把扶住了她。
“舟月,你没事吧?”
简权臣的声音中充满了关切与担忧。
简舟月抬起头,眼神迷茫地看着叔叔。
按照常理而言,简权臣在这场权力的争斗中取得了最终的胜利,理应满心欢喜、得意洋洋才对。
可此刻,他的脸上却不见丝毫的喜悦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凝重与忧虑,他甚至顾不上享受胜利的果实,便匆匆地追着状态明显不佳的简舟月出来了。
“跟我回家吧。”简权臣轻声说道。
“以后的事,交给叔叔。”
简舟月看着叔叔眼中真挚的关切,勉强地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她的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毫无血色的宣纸,仿佛生命的活力正在从她的身体里一点点地流逝。
刚才在会议室里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就感觉自己的精神防线已经濒临崩溃,仿佛在黑暗的深渊中挣扎了许久,早已精疲力竭。
这么多年来,叔叔一家对她虽然还算不错,可她总觉得在彼此的心灵之间,似乎隔着一层若有若无、难以言说的薄纱。
叔叔会关心她的生活,会在她迷茫时给予一些叮嘱与建议,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亲近与信任,却始终像是镜花水月,触不可及。
就好像她独自站在一扇紧闭的门内,而叔叔一家人则在门外徘徊。
虽然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除了这一点稀薄的亲情温暖之外,简舟月一直以来都将自己全部的理想与热情毫无保留地寄托在公司之上。
她渴望能够凭借自己的智慧与努力,将公司打造成一个在行业内熠熠生辉、具有深远影响力的伟大企业,按照自己心中勾勒的蓝图,一步一步地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商业传奇。
可如今,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仿佛是一场虚幻的美梦。
而刚才会议室的那扇门,又将她和公司、和自己曾经执着追求的理想,都彻底地隔离开来。
“为什么自己总是和别人隔着一扇门呢?”简舟月不由得这么问自己。
她想不明白,也不太懂。
简舟月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与叔叔告别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在恍惚中来到老城区的。
她站在老城区那熟悉而又陌生的门口,心中五味杂陈,各种复杂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般相互交织。
这里,到底算不算是她的家呢?
她望着眼前这些破旧不堪、毫无生气的房子,心中满是失落与迷茫。
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多心怀恶意的坏人呢?
为什么他们要如此残忍地欺骗,破坏,伪装?
简舟月在寒风中静静地伫立了许久许久,那凛冽的寒风如同锋利的刀刃,肆意地割着她的肌肤,可她却仿佛浑然不觉。
她缓缓地抬起头,仰望着那漆黑如墨的天空,头晕的感觉愈发强烈,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她的耳朵里也开始嗡嗡作响,渐渐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仿佛自己被整个世界所遗弃,陷入了一片无尽的寂静与孤独之中。
她没有再往老房子里走,即使就隔着一扇门。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即使走进去,里面也不会有一丝温暖等待着她,没有一盏灯是为她而点亮的。
这世界上的万家灯火,每一盏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温馨故事,可却没有一盏是属于她的。
没有一盏能够穿透她内心深处那浓厚的黑暗,给予她一丝光明与希望。
书上说,人去世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如同璀璨的钻石一般,在夜空中闪烁着永恒的光芒。
简舟月以前也曾无数次地抬头仰望星空,试图在那浩瀚的星空中找到属于爸爸妈妈的那颗星星,可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现在,她再次抬头望向天空,却只看到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仿佛整个宇宙都在为她的命运默哀。
看来,那些美好的童话终究都是骗人的,人死了并不会变成星星。
又或者,是连死去的父母都已经将她遗忘在这冰冷的世界里了。
看着这扇已经快要掉漆的破门,简舟月突然觉得很委屈,眼泪盈在眼眶,
又是一扇门。
她还是在门外。
而更可悲的是,即使她用钥匙打开门,也不过是把自己又关在了另一个漆黑并且同样寒冷的地方。
简舟月的身影在老房子门前显得那般落寞,她的眼眸中满是疲惫与迷茫,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心中五味杂陈,最终还是咬了咬下唇,缓缓转身,准备离去。
“咔嚓——”
这一声轻响,仿若打破了夜的寂静,也截断了简舟月沉重的思绪。
门开了。
不用钥匙,为她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