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他这个模样,姜翎月先是吓了一跳,很快又委屈巴巴,“你不是说好不凶我的。”
“不凶你?”祁君逸气笑了:“你若移情旁人,我是不是还要给你们奏乐相送,你太别为难人!”
他深吸口气,勉强压制住翻涌的燥意, “什么叫还是喜欢这个我?姜翎月,除了我,你还想喜欢谁?”
“究竟是谁?”他眼神狠戾,充满审视的看向她的眼睛,“你昨夜做了什么梦?梦中去了哪里?让你这副移情之态,都给我说清楚了!”
姜翎月:“……”
“好好好,”接连几番逼问,她有些招架不住的举手,“我说,我都说。”
“没有移情,都是你来着,”她一边说着,一边往他怀里贴,伸手去摸他的脸,道:“我梦到了前世自己死的那一日,不过梦里的我没死,而是被太医们救了回来,”
“我一直想自己死后,你是个什么模样,梦里也算见着了。”
想到梦中真实入微的景象,姜翎月蹙了蹙眉,“难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那个梦里,我还以为咱们这个世界的经历,是一场梦呢。”
梦中梦。
让人分不清现实与否。
那厢的皇帝陛下脸色已经隐隐发黑。
他总算明白了,她的那句,‘还是喜欢这个你’,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是跟梦中的自己比。
他咬牙道:“梦里的我是什么模样?”
身体好了,这会儿姜翎月灵台也清明多了,闻言当即就反应了过来,“你是怀疑那个梦境,或许并不是梦?”
她想了想,如实道:“梦中我苏醒过来,就看见你站在榻边,双目赤红,满脸绝望惨然,……反正看着挺可怜的,当时我以为是自己濒临死亡,魂不附体,这才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我将这个世界的经历,当做梦境,全数告知了那个世界的你…你也认下了,这个世界得到的一切真相,你都点头认下 了,那些都是真的…”
她颠三倒四的说着,眉头蹙的死紧,“我到底怎么了?究竟哪个世界是真的?”
如果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她是重活一世,而前世的她,是真正死在了正月十五那一日。
那她为什么莫名其妙会梦回前世临死前。
而且在‘梦中’她分明就没死,她醒了过来的。
可如果这个世界是假的,一切都是濒死前自己构建的虚无幻想……
不不不!
姜翎月不愿意信。
世界上会有这样真实的梦境。
人能梦见,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真相吗?
怎么可能呢?
姜翎月心神恍惚。
难道根本没有什么梦境,其实……两个世界都是真实存在的?
只是,她濒临死亡,魂不附体,来了这个世界,待了足足一年。
可,为什么又会回去?
假若,她确确实实死在了景泰九年的正月十五,也确确实实重生了一年,跟皇帝陛下尽释前嫌,互通心意,现世安好。
那她为什么又会回去。
什么样的契机,让她回去的?
为什么那个世界的她被救活了。
她不是该死在那天吗?
像是陷入了怎么走都走不出来的死胡同,姜翎月绞尽脑汁,精疲力尽,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手握成拳,忍不住敲了敲脑袋,很快被制止。
“好了,天塌不下来,”祁君逸握住她的手,将人扣进怀里,面色阴沉如水,“事情真相如何,总会有能人知道。”
说罢,他扬声唤了外头候着的刘榕,一口气选了好几个人觐见。
他做了决定,大理寺今天是不去了。
在祁君逸眼里,一万个姜、刘、李、谢加起来,都比不上怀里的姑娘。
重生这样的事他都能逆天行之,更匪夷所思的东西,他也不会太意外。
她叙述的颠三倒四,他却已将她的‘梦境’理了个七七八八,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无外乎,就是她去的那个世界也是真实的,另外一个‘自己’,要来跟他抢人。
而怀里这个姑娘,随时能……过去。
腰间一紧,姜翎月吃痛的闷哼了声,很快力道就松开。
她抬眸,发现皇帝陛下的眼睛不知何时红了,正一眼不眨的看着她。
“你……”大抵,两心相悦的爱人彼此之间真的会心心相印,素来有些迟钝的姑娘突然就明白面前男人此刻的惶恐。
她抿了抿唇,迟疑道,“你别怕,我只选你,谁也比不上你。”
哪怕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你。
多动听的话,祁君逸却称不上高兴,他捏了把她的脸,似笑非笑,“不许拿我跟别人比。”
连比都不能比。
一旦比了,就说明相提并论过。
不行的。
哪怕是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也不行。
此刻的姜翎月根本没有感受到皇帝陛下醋的都快把皇宫腌酸了,只以为是自己这段光怪陆离的经历,让他害怕自己离开。
她懵呼呼的被他从榻上捞了起来。
这一次,连更衣都是都不假人之手。
姜翎月浑身疲累的很,在他面前就很站没站相,小脑袋抵在他胸口,看着那双洁净如玉,指骨修长的手给自己一颗一颗系着扣子。
怕闷着人,祁君逸还要时不时的伸手去捞她的脸蛋。
这么腻腻歪歪的,洗漱过后,又简单盘了发。
偏殿摆了早膳。
姜翎月没胃口,又只用了半碗粥。
祁君逸看在眼里,眉头蹙紧,到底还是没有开口勒令她多用些。
用过早膳,准备出门时,钱嬷嬷要上来系披风,被祁君逸挥退后。
姜翎月这才知道,原来今天不出宫了。
皇帝陛下要带她去广安殿。
而广安殿里,已经有好几人在等着。
第一次,姜翎月没有直接入正殿,而是被安顿在偏殿。
她琢磨着,难道这次觐见的大臣,是哪位边疆大将,或是朝中阁老,要禀告国之大事?
可在宁安宫,她分明听见他宣召的人里,有两位佛门大师名号来着。
没琢磨多久,刘榕便小跑着过来请她入殿。
姜翎月心底隐隐有所猜测,抬脚走了进去。
果然,跟往常广安殿中一袭官袍的臣子不同,此刻殿内几人的打扮,或是披着袈裟,或是一身道服,总之,都是世外之人模样。
姜翎月一入内,最中间那位双手合十的老僧便眼露异光。
祁君逸朝她伸手之余,不忘凝眸望去,“空见大师看出不妥?”
那名为空见的老僧念了一声佛号,道:“娘娘似有离魂之症。”
离魂之症…
姜翎月眨了眨眼,正歪头看了过去,就听上首的皇帝陛下道:“还请大师明言。”
闻言,空见大师并没有立即说话。
而是细细端详姜翎月的面容。
其余几位也都望了过来。
姜翎月不偏不倚的站着,任由几位异人观相。
良久,还是那老僧道:“娘娘看似身康体健,气色极好,实则大病初愈,生魂本就不稳于体内,但凡遇上些许波折,便易出现离魂之症。”
大病初愈是真。
但波折…
“什么波折?”祁君逸已经自御桌前,走了下来,声音沉冷,“可是她又中了算计?”
姜翎月简直心惊。
欢情散才过去多久,这又中了算计?
昨夜那场如此真实的梦,竟然是算计?
哪知,空见大师却是摇头,叹道:“娘娘是有了身孕,不过月份还小,寻常太医怕是摸不出孕脉来。”
身、孕。
这两个字,如晴空一道霹雳,姜翎月整个人僵了一瞬。
旋即,下意识伸手抚向小腹。
他们大年三十才撤了避孕香,现在还没出正月。
……这就有孕了?
算算日子,最多也就十来天。
太医摸不出脉,似乎也正常。
一时之间,这些天愈发疲懒,没有食欲,通通都有了理由。
手臂被握住,姜翎月侧头,跟皇帝陛下目光对上。
清晰可见彼此眼中的动容。
刚被告知有了孩子的两人,喜意才冒了点头,很快,又想到那句‘波折’。
原来,身怀有孕对于她大病初愈的身体来说,是波折。
会有离魂之症。
姜翎月眉头大皱,想问那个世界究竟是不是真实,还想问,这样的离魂之症对她最坏会有什么影响。
那厢,空见大师已经继续说了起来。
“天地之气,泽沛苍生,按理说母体诞育子嗣只会增添生机,即便大病初愈也不妨事,但娘娘不同,”
“老衲观娘娘面向,您该是命中无子且短折之相,虽得龙气庇佑,命格已有改动,但现下怀有身孕却导致生魂不稳,加之冥冥中,另有一道牵扯,这才让您有了离魂之症。”
听见自己命中无子且短命,姜翎月也没有多惊慌,毕竟她前世就是这样,可再听见‘命格已有改动’时,她心猛地一跳,下意识转头去看旁边的帝王。
一张平静至极的脸。
什么也看不出来。
姜翎月蹙眉,“我命格改成了什么样?”
“阿弥陀佛,”
空见大师双手合十,眼观鼻,鼻观心,口念佛号,从容道:“陛下乃真龙天子,命、运与大瀚王朝息息相关,受龙气庇护,您常伴真龙天子之侧,真正的命格也已被龙气浸染,世间无人能窥视。”
不知这老和尚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姜翎月心口莫名砰砰跳。
脑海突然冒出一个问题。
她为什么就重生了?
姜翎月有自知之明,世间生灵亿兆,论福缘深厚,论乐善好施,论功德,她哪一样都排不上号。
甚至,她也不曾蒙受奇冤,心有不平,怨念不散,强求重生机缘。
她死的仓促,但并不觉得多遗憾。
凭什么就轮到她重生了?
凭什么就改了短折而死的命?
机缘巧合,还是……
她深吸口气,将心头思绪搁置,又问:“冥冥中有什么牵扯让我生了离魂之症?大师只管明言相告,昨夜我离魂所见所闻,是真实,还是虚妄?”
空见大师摇头,“既是虚妄,也是真实,只看您如何看待。”
“???”
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姜翎月生了些许恼意,正要说话,手腕就被握住。
皇帝陛下开口了,他语气寡淡,“有什么法子能治这离魂之症?”
这才是他的所求。
“这…”空见大师目光看向姜翎月,道:“娘娘病体初愈,此时有孕,易叫神魂不稳,等胎像坐稳,许能有所好转。”
坐稳胎,那就至少三四个月。
祁君逸眉头皱了起来,“难道没有安魂之物可用?这几个月,就只能听之任之不成?”
“娘娘如今身怀有孕,寺庙或道馆的符箓均含朱砂,或多或少于孕妇都有妨碍,”
旁边一位身穿道袍的老者自袖口取出一块通体黝黑的玉,接话道,“此物乃老道祖师所留,娘娘可置于寝殿内,或有安魂定神之效。”
有人带头,剩下几人也纷纷取出物件。
玄门高人,安定神魂的宝物自然是有的。
但要不妨碍孕妇,就多少有些束手束脚。
另外,几人都是有真本事在身的,就算只观面相,也能看出几分姜翎月命格的不凡之处。
——疑似同真龙之气成相生相伴之势。
这样的命格,竟然也会神魂离体。
可见,冥冥中那道牵扯,又是怎样的不凡。
重重考量之下,几人都没将话说太满,但都拿出师门传承之物,也算是尽心尽力。
殿门轻轻合上,几个方外之人离去,只有桌案上留下几件或有助益的宝物。
姜翎月看了一眼,“算了,也就三个月,熬一熬吧。”
见旁边人没有说话,她侧眸望去,就见对方目光正望着自己的小腹,眸色晦暗不明。
“祁君逸!”
姜翎月赫然一惊,什么也来不及思量,护着肚子道:“你想做什么!”
她眼里全是警惕,好似他是会吞噬她和腹中孩子的洪水猛兽。
祁君逸心尖一痛,“月月…”
“祁恒之,你不要打孩子的主意!”姜翎月瞪着他,一下就红了眼睛,“我已经受过一次小产的苦,是鼓起好大的勇气才要这个孩子的,你敢让我再小产一次,那我此生…不!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