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墟,子时。
外滩远处是暗山剪影,地面皆为坚冰所覆。
山石之暗沉更衬冰之清寒,风过,寒凉透骨又潮湿至极,吹不散岛上雾气愈浓。
宁修肃跟在墨先生和胡筱筱他二人身后,一路朝前去。
三人行于此宛如与这浓雾融为一体,脚下冰面嘎吱作响。在靠近内岛之时,竟然有光芒逐渐清晰,似乎有人前来接应。
星辉透不过云层,但入目碧蓝色光芒淡淡。
来人无论男女,皆是身着宝蓝色的绸衫,姿容俊逸,且有玉珠悬浮身畔,散发淡淡光芒,显得既高贵又神秘。
“先生,奚姑娘,久违了。”
从人群之中走来一个男子,以珊瑚石制成发冠,将深蓝长发束起。
他朝墨池飞和胡筱筱,以鲛人礼节一礼。
宁修肃明了,原来胡筱筱本名叫做奚忧来,她当真是奚家的……
“殊夜公子,宝库守了这么些年,辛苦了。”
胡筱筱语气柔漾。
殊夜闻言看向她,“不辛苦……倒是你,在外过得怎样?”
二人目光微微交汇了一瞬,殊夜眸底似乎掀起一丝悸动,但胡筱筱似乎又状若无意垂眸,轻轻避开了去。
“很好。”她答。
殊夜没在寒暄,很自然地将目光挪动在别处,入目恰好是胡筱筱身边之人,便将目光停留在一袭淡白衣衫处。
宁修肃见此人的目光上下打量,似乎并不友好。
“稀客啊,大兖的闲王如今肯入海墟,真是蓬荜生辉。”
殊夜的语气毫无方才的小心翼翼,显得十分轻慢无礼。
宁修肃望向此人,不知为什么,总感觉听上去好像有过节似的。
“我们认识么?”
“您贵人多忘事,海墟的旧人不记得,很正常。”
他身后,竟然还有几名女子,发鬓斜插珍珠贝石,这时候交头接耳地讨论,声音极其轻微,偏偏入耳。
“谶言里说的就是他么?”
“渊主……真的有后人……”
她们说的是谁?
宁修肃恍惚了一瞬,却并未在脑中有什么画面。
本尊的身世,好像在书里也是描述甚少,只是知道,人皇娶了鲛人一脉的美人。
不过……自从他穿越过来后,对于年幼之事,印象淡的很。
可这几人并未多言一二,片刻后,又不约而同望向那一艘偃甲巨轮。
只见奚荷率着一群偃人,朝此处而来。
“夜哥哥。”
奚荷步履轻快到了殊夜跟前,满眼都是笑意。
那深蓝长发的男子只是一笑,又问道:“荷儿,外面好玩吗?”
奚荷道:“好玩也不好玩。”
这两人正寒暄,墨池飞微微抬手,这几人便噤了声:
“殊夜,时候不早了。”
“先生,请。”
被叫做殊夜的男子,十分恭敬一礼。
他宝蓝色绸衫随风而起,身旁的玉珠就像是引路般,朝前飞去。
这岛上不少鲛人,应当是常年居于此地,可明显对于宁修肃的到来,不怎么友好,甚至没怎么理会。
宁修肃也没怎么在意,只是跟在这一群人身后,便朝内岛而去。
风过岛屿,呼啸之声不绝于耳,犹如鬼哭狼嚎。
极目远眺,此岛仿若被上苍遗弃之地。浓雾被寒风刮散,云层厚厚散了几许,有些许星辉洒下,更添几分阴森之象。
举步踏足,遍地皆为坚冰,嶙峋礁石突兀而立。
也不知走了多久,才看见不远处,有一座高数丈的楼宇。
殿脊两端鸱吻翘首,金色的琉璃瓦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偶尔有几片瓦砾从屋顶滑落,摔碎在地上发出清脆而寂寥的声响。
倘若沿着那布满青苔的台阶而上,便可登上殿前的回廊。只见栏杆雕花精美,不过雕花上的漆早已剥落,只余一些模糊的纹路。
宁修肃跟在这群人身后,却莫名其妙地心头一震。
这里好生熟悉……
“吱嘎。”
“吱嘎。”
廊下悬挂着的几盏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晃,破旧的灯罩发出极为难听的声音。
虽是熟悉,但宁修肃可以笃定,从来没有来过此地。
他跟在一众鲛人身后,直到殊夜轻轻推开宫殿的斑驳大门,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墨先生首先踏入其中,这殿内光线昏暗,几根立柱孤零零地支撑着穹顶,立柱上原本绘着的精美图案也已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出一些色彩的痕迹。
宁修肃见那个名叫殊夜的男子,去撬开了一层土墙。
宫殿的残垣断壁在月光下投下阴森的影子,通往宝库入口被层层蔓草遮掩,若非有心探寻,绝难发现这处隐秘之所。
“先生,宝库就在这此地……”
殊夜话音刚落,便听见有人“嘻嘻”发出一声笑意。
众人皆朝声源处看去,身着织金枣红色罗裙的小姑娘,高高挂在房梁上,将脑袋朝下,发丝如瀑布般垂顺而落。
“咦,怎么你们也在这里玩啊?”
一个清脆的童音传来,融合了稚嫩和诡媚。
琉琉离得不远不近,翻身坐在那房梁上,垂顺的发丝随动作轻轻飞舞,眼睛一紫一白,十分奇异。
“小琉儿,你躲在海墟做什么?你们道主可托我找你下落。”
墨池飞见到疯丫头,是一副长辈的语气,却明显有所不悦。
“墨叔叔,我找姐姐。”
琉琉毫无察觉,如同普通小女孩般眨眨眼,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墨池飞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你姐姐不在这儿。”
“哦,墨叔叔,那你们玩你们的……”
她说话之间,蓦地从屋檐落下,光着脚丫落在地,却似乎压根感觉不到地面上荒草扎脚。
琉琉只是轻盈地挪动了一步,便瞬移般出现在宁修肃面前。
那一张娇艳诡异的小脸,笑得很是邪性。
宁修肃下意识戒备了几分,朝后微微退了半步。
“唔……你很怕我么?”
琉琉微微偏头,一紫一白的异瞳冲他眨了眨,嘴角扬起一抹无辜又天真的笑容。
宁修肃随口道:“不立危墙而已。”
“嘻嘻——”
琉琉清脆笑出声,也不知听没听懂:“啊呀,小哥哥怎么不和你一起呢?都不好玩了。”
宁修肃认为这丫头疯疯癫癫,还是少理会为妙,于是淡声道:“你不是要找人么?”
“对哦,姐姐也在海墟呢……你知不知道她们在哪儿?”
墨池飞晶石般的面庞,透出一股子阴沉之气,严肃般低语:
“小琉儿,自己一边儿玩去。”
“好呀墨叔叔。”
琉琉应了一声,的确很听话,微微垂首看着地面的杂草,像是恍然大悟想起来什么。
突然抬头冲宁修肃眨眼,“鲛人吟还没听,之后,嘻嘻……我之后再来找你玩啊。”
她说罢,才蹦蹦跳跳朝宫殿外去。
破损的灯笼摇晃,一直在廊外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分外诡异。
胡筱筱有些想不明白,上前问道:“墨先生,这个丫头怎么知道此地?”
“一个疯子而已,不必理会。”
墨池飞看着琉琉的背影,好似高深莫测地冷冷一笑,又侧头看向身后的宁修肃。
“闲王,此间宝库,只有你能打开。”
宁修肃见他执着得很,说道:“我打开之后,你们不会又想个法子,把我囚起来吧?”
“王爷您还真是说笑,既然是同族,又怎么能用囚字。”
殊夜的嗓音似被烟熏,有些厚重,语气却总带不屑与无礼。
宁修肃也不知这人哪儿来的敌意,倒是奚荷说道:
“对啊北鲛哥哥,我们一脉相承,虽然你人在大兖,我们却还是当你是自己人的。”
自己人么?
宁修肃深知这只是话说的好听……
他走近了些,看着那入口的一道石门紧闭,破碎的砖石与丛生的杂草相互交织。
深藏于门上的机括,神秘而复杂,散发着幽幽的寒光,好似什么远古咒诅。
机括的核心位置,是一个古怪的凹槽。凹槽的形状与人的手掌完美契合,仿佛在冥冥之中有所示意。
宁修肃一眼明了,便将手掌覆上凹槽之处。
机括之声骤然响起,“咔嚓咔嚓”,打破了周遭的宁静,令人毛骨悚然。
瞬间,一阵剧痛。
宁修肃察觉有锋利的刀片从凹槽内弹出,直接划开了手掌暗鳞,鲜血染红了石壁。
血水沿着凹槽内的隐秘纹路流淌,机括声化作开启宝库的祥瑞之音。
耀目光芒自石门上绽放开来,开启之后,还有一道水晶暗门虚掩。
“好极了。”
墨池飞笑出声来,闷鼓皮的声音回荡四处。
宁修肃抽回染血的手,疼得有些发颤,若不是刚好鳞片挡了一下,恐怕手掌都得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