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无常认为此人举止清朗,眉宇间有矜贵之气,和皇都遣出的那些鲛人总归有些相似。
可皇都从来没有宁姓,他道:
“好,宁大哥,药材交给我好了。”
本来算是各取所需,这样一来,倒是客气如同朋友了。
尸山之中,地面上只有些许嶙峋怪石,无数洞窟被沙土掩埋,只余血红晶石散发光芒淡淡,也就只有一方石林之中,还有些药草。
可石林较大,必然得分头行动,宁修肃将几处药草地点大致形容来去。
他往东,便一人往石林左侧而去。奚无常和应彻则往西处去寻,三人约好一个时辰后碰面。
……
在石林耸立的深处,似鬼影幢幢,立在一片红雾淡淡处。
这脚下泥土干涸,山壁石质坚硬,且色泽灰黑,犹如火山喷发后的遗迹。
越往里去,偏生越是苦寒。
宁修肃浑身发凉,无端端打了个寒颤,未走几步,忽而有人影晃过。
他心中一凛,只见一抹枣红色十分迅速地隐入了转角处,闪入岩壁之中。
“琉琉,出来吧。”
他试探一声,半晌也没个回应。
宁修肃警惕几分,走去一看,却空无一人。
“嘻嘻。”
又是冷不丁发出的笑声,令人微微一惊。
宁修肃回头时,一张铜鬼面具赫然出现在此地,他瞳孔震了震,连退三步。
这才看清是一具干尸,枯枝一般的骷髅,摇摇欲坠地挂在石林山壁边上。
原本这石林就如怪石嶙峋耸立,夜色里更似瘦长鬼影重重,有了干尸便更显得可怖。
宁修肃眼见红雾越浓,觉得不太对劲,打算换条路。
倏忽,在空气中嗅到一丝丝似血气般的矿物味道,还有极轻的人语声窃窃,不知何处传来。
他停下脚步,仔细聆听。
发现声音传来处,在尸体旁边。
那里有一块光秃秃的石壁,漆黑的岩石剥落了些许,露出土色有些烟红,竟然传来人声断断续续……
奇了怪了,他本意是寻药。
可实在好奇,难不成这石头是活的?
宁修肃忍不住碰了碰,原本坚固的血红石块,蓦地炸裂开,赫然出现一道石门。
他赶紧避开,还算反应快,才没被炸裂的石块波及。
门后面的音色清晰了些:“外面是不是有人啊?”
石门里传来的声音,怎么像是花见败……
宁修肃欣喜无比,贴石壁问:“花见败,是你吗?”
“大反派!”
门内一声惊呼,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
“你怎么也落到此地了?”
“说来话长,唔,这地方太怪了,你闪开些,我拿火药炸开。”
宁修肃闻言倒是照做,只听得“轰”地一声,石门碎成几块滚落,从山洞里冲来一个人影,像是久别重逢似的,要朝他扑棱过来。
目光所及之处荒颓可怖,宁修肃的衣衫上血色淡淡,偏生苍白了脸色,又清冽的很。
花见败是生生地顿步了一下,哽咽唤道:“大反派……”
宁修肃这才看清,他嵌金丝的雪青色袍衫,上面绣着芙蓉,十分好看。
四目相对时,花见败山泉般的颤动了一下,好似有千言万语汇于一处,直至春水淡淡起了烟气,熏得鼻尖也红了红。
“花护卫,怎么一见我就要哭?”
他话刚出口,只觉肩上又传来剧痛,花见败还是冲过来,搂住了他。
宁修肃吸了一口衣上清淡的醉花香气,呼出时犹如春花落尽,暗香残留,倒有些醉人。
“到底怎么了……”
他问。
“大反派,你消失了很久!如果不是陈大爷,我根本没法子找到你。”
宁修肃见他这么伤心,实在愧疚,想安慰,又不知如何安慰。
“什么陈大爷?”
“就是大胡子老头,总而言之,你失踪了几个月,快把我都急死了。”
花见败说着,顺势在怀中蹭了蹭眼泪花。他思绪有些不宁,想着把人推开些。
“可我在此,只待了几个时辰而已。”
“我不管,你可不可以让我抱一会儿……”
花见败搂得更紧了,宁修肃没抗拒,只觉得衣襟湿了一片,感到一时心上滚烫。
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说真的,伤口……疼。”
花见败只能松开了,又一抹眼泪花:“大反派,你没死我可太开心了。”
“祸害都是遗千年的。”
花见败听他竟然还有心思自嘲,破涕为笑道:
“那你现在知道怎么出去吗?”
“这不是看你过来,我还想问你来着……”
二人正说着,便听见远远一声呼唤。
“宁大哥。”
忽而有少年人的嗓音传来,宁修肃抬眸之时,看见了有两人,一高一矮站在血色淡淡处,血晶映照的人影瘦长可怖。
花见败不知为何,下意识一把抓住了身边人。
宁修肃手被握住,一时怔了怔,见花见败山泉般的眸光微微闪过一丝惊惶。
“你……”
直至两人往前走来,花见败微微退后半步,骇然道:
“你认识他们?”
宁修肃小声答:“我在梦里见过他们其中一个,如今在此地,当真还遇到了。”
花见败想起来什么,问:“你是说水潭晕倒那次?”
宁修肃点头之时,二人已然近前来,见奚无常手中果然采撷了一株紫玉仙。
“喏,宁大哥。”
奚无常将手中之物递来。
见宁修肃接过之时,应彻这才开口:“我们帮你了,现在出路得你来帮我们了。”
说话之间,二人方才看见了花见败,此人生得娇艳,适才并未见过。
花见败却认识人来着,态度冷淡道:
“这里我知道路,都和我来吧。”
月色朦胧间,此处石窟众多,夜深寂静一片,放眼望去,几乎是悬挂枯骨无数尸地。
丘壑之上,堆积着无数状如脊骨山石,血晶石散发着微红的光芒,好似血迹斑斑,散发着矿物气息混杂的腥味,令人作呕。
花见败一时缄默不言,拉着宁修肃走前面,这才轻声道:“你怎么和那个人混一起了?”
听他这话,好像意见挺大似的……
宁修肃没明白:“你说那个?”
“书生模样那个。”
“怎么,你们有过节?”
花见败发现这两人一前一后,跟的太紧,也不知是不是认为当人面说坏话也不大好。
他咽了话茬,回身时,朝应彻说了一句。
“歪,这位,这条路走到头,然后左拐。”
说罢,便要拉着宁修肃往另一条路去,不料应彻也跟上,花见败“啧”了一下,“这位公子啊,我们有点私事,你不要跟着了吧。”
应彻眼神闪过一丝暗意,看向二人,略带压迫:
“毕竟你们两人是凭空出现在此,这尸地古怪得很,不同行,恐怕不太好。”
“对啊,”奚无常也道:“宁大哥,你可是答应要把我们带出去的。”
宁修肃也不知花见败,为什么对这俩人这么大敌意,他道:“我答应了,当然会做到,可我这朋友有话……”
应彻嘴角不可察地压了压,有几分凌厉,
“都是男人,有什么话,是不能一起听的?”
听应彻打断,花见败气得不行:“谁和你这样的臭男人一样!”
应彻和奚无常的目光同时紧缩一下,望向了二人相握的手,又看向花见败。
毕竟他这人细眉杏目,生得和个倌儿似的,平白无故的,二人像是会晤过来什么,一起“哦”了一声,倒也没跟上来了。
花见败拽着宁修肃到了无人之地,这才鬼鬼祟祟道:
“大反派,你知不知道那书生是谁?”
“哦,他叫应彻,是个鲛人。”
花见败“哎呀”一声:“我不是问你这个,你知不知道他是瞳山道场的老大?”
“你说什么?”
宁修肃敛眉,一下子像是脑仁宕机了。
花见败继续道:“以前的道主死了,骞逻山矿场的怪物,都是他们这帮人搞得……”
“合着……不对啊,剧情不应该从三百年前就开始乱了,我怎么有些糊涂。”
“更乱的是,就是给你药材的那个小子,他就是后来给瞳山道场提供丹方的奚家主人。”
“奚家?什么时候冒出的奚家。”
“总而言之,他们不是好人,你失踪后的两个月里,孟大人都查到了。”
这些信息量太大,宁修肃听得惊愕,实在有些消化不过来。
花见败正打算将他这几个月知道的信息,全部一股脑儿讲清楚来着。
可蓦地听见一声“啊”地尖啸响起,声音极其尖锐,几乎可以利刺穿耳膜。
他一个捂住耳朵,话也说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