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崖一夜微寒,待第二日黎明悄然降临之际。
一缕微醺的霞色透出日华,洒落在山崖之上,穿透了重重迷雾,破开了湿潮的冷意。
宁修肃困在山崖的洞窟中,枕着一块石头,胡乱凑合了一夜,方才听见一声呼噜噜的风声响动。
这动静,似乎从天空处传来。
如今困于此,显然是有人设局,故意为之。
宁修肃心中一凛,当即忙不迭躲入洞窟后面,一块岩壁将人遮了个干净。
羲和之下,只见天空一个机括偃甲飞鸢,是铜为骨,竹木为辅,以羽毛为翼,形似雀鸟般乘风而起。
大兖的偃甲术,会在飞鸢的底部安置一个机括,几乎是一个铜制的炉子,炉子中燃烧着木炭,产生的热气通过铜管传送。
人坐在鸟腹之中,以拉动杠杆来控制方向。
在武修之中,若非是大兖有此技术,可无法打出一片天地来。
可这飞鸢在大兖也是少见,没想到怎么在南诏矿山,倒是应用广泛。
宁修肃心里想着,那偃甲飞鸢落在悬崖边上,机括声音微微颤动,“刺啦”一下子收了羽翼。
旭日的初霞一抹下,可见飞鸢肚腹之处,一扇竹制的移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头戴黄铜鬼面之人。
他身着黑衣,布料挺括有暗纹,腰上革带挂着长鞭,旁边是一块兽牙,栓着碧绿的穗子。
这是牙璋,看来这人是个将作监,腰上挂着那玩意儿相当于身份证。
宁修肃微微诧异几分,这些人装扮怎么和祈鱼日遇见的那群人,一模一样?
他心里想着,不由得用手探了探那块失而复得的符牌。
“妈的,这破地方臭烘烘的,顶层的都不来,让老子过来!妈的。”
这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提着一个黄梨木的双层屉子,便往洞窟内走。
宁修肃从石缝往外瞧,那人的衣料触碰在屉子上簌簌作响,黑靴则踏着湿泥,刚好从前过。
漆黑洞窟中,时不时发出一声怪物啸叫,令人犯怵。
将作监似乎觉得有些看不太清楚,于是从怀中拿出一块能发光的磷石。
“底层就是他妈的倒霉,顶层的都吃香的喝辣的,他妈了巴子的!这什么破规矩,妈的。”
宁修肃躲在暗处,听这人狂躁症似的骂了半天,直到背影远去。
他心思一动,在那人往里去时,极为小心翼翼地跟着。
“诶诶诶,发药了。”
铜鬼面具那人走至洞窟深处,喇着嗓子喊了一声。
在漆黑之处,陡然睁开一双双血红的眼睛,瞳仁血糊糊的,就像被挖过似的。
奇怪的是,那些个怪物似乎很有规矩,一点都不狂躁,甚至不敢发出声音。
其中一个瘦削的和皮包骨似的手,颤颤巍巍朝那人伸了过来。
它尖利的爪子乌黑发紫,在磷石的碧色光芒下,细长的小臂苍白无比,如同鬼魅一般。
也不知为什么,在一粒药丸到手后,蓦地抓住了将作监的胳膊。
“不知死活的,放手!”
怪物猛地凑上前,刺耳啸叫一声,冲他裂开血盆大口,露出满口利齿似刀锋。将作监见状不妙,将那屉子一扔,从怀里掏出一个黑哨便吹响。
黑哨响起,一声极为刺耳的尖利声音,令人耳后嗡鸣。
那些个怪物三三两两,一瞬间就像是被什么控制了似的,皆是捂着脑袋,尖声大叫。
“浑不知的臭货,真他娘的反了你,他妈的。”
将作监似乎正在气头上,说着抽出铁鞭一挥,便是要打。
怪物吓得不轻,挨了一鞭子便是皮开肉绽,立马滚在地上,其余见状是忙不迭的要躲。
眼见混乱场景,宁修肃觅得间隙上前。
陡然“嗙”地一下,铜鬼面具之人脑袋一偏,毫无预兆地身子僵直,直挺挺地倒下。
“……不好意思啊,借你的皮肤用用。”
宁修肃手里拿着一块坚硬石头,淡淡说了一句。
他这动静也不算大,谁料那一群怪物见了他,和见了鬼似的,不仅是尖叫逃窜,甚至如同受惊野兽,临大敌地将背弓起。
这德行仿佛他才是怪物……
“……”
宁修肃没太在意,倒是被那屉子吸引,双层屉子里一层放着药,一层是些腥气扑鼻的生肉食。
肉食不稀奇,不过是些生牛肉。
可这药……
宁修肃拿到鼻尖嗅了嗅,几乎有淡淡的香气,是冰丹,可以止痛,但会让人上瘾。
除此之外,尾调气味极其刺鼻,且繁复,似乎混合了某种矿物,很难分辨是什么成分。
不过可以断定的是,这药是流传在民间的方术。
“药——”
一声似虫的声音又起,宁修肃冷不丁听见还是觉得惊悚。
抬眼看那处,那个身形瘦削的怪物,离他大概有十步之遥,双臂抻着地面,龇牙咧嘴地盯着那屉子。
这个家伙似乎要比那些有神智一些。
宁修肃把药放下,“你们是中了毒才变成这模样的么?”
怪物直勾勾瞪着他,也不说话。
他好奇地过去了些,将药放手心,朝之摊开手掌。
那个怪物畏畏缩缩地过来,宁修肃一把拽住了他的手爪。
它极为恐惧地啸叫,血红的眼眶顿时瞪大,几乎将眼珠爆出。
宁修肃只是探其脉搏,此人脉搏跳动不稳,时而断续,时而急促,仿佛有异物在体内游走,扰乱了正常的气血运行。
莫非是中了什么毒蛊,才变成怪物?
可这药,又分明是某种蛊药的延缓剂……
矿山到底在搞什么东西。
他松了手,那怪物才停止疯狂啸叫,就和被打了一顿似的,立马萎靡不振地缩成一团。
怪了,我身上有什么???
宁修肃自探脉象,也没发现异常。
罢了……
宁修肃搞不明白,拿了颗药,也懒得管那些怪物如何。
他这才使劲去拖那个带铜鬼面具的,费了老大劲儿在石壁后面,扒了那家伙的衣服。
接着,换了一身黑衣行头,再把那狰狞的铜鬼面具往脸上一盖。
完美!
宁修肃如今的模样,估摸使用飞鸢去矿场,能蒙混过去吧……
飞鸢似庞大的雀鸟立在山崖,在昏昏日华下,羽翼和铜骨闪烁淡淡光芒。
啧,这玩意怎么使来着?
宁修肃走近寻思,他小时候倒是坐过,可那时候太小,穿越过来的时候,也没多少记忆了……
他将那移门一拉,凝眉看向鸟腹之中,这四面羽毛遮蔽,倒是面前开阔,可观环境。
这中间有杠杆机括,有个移动凹槽可用于移动。但是脚下皆用朱红绘制符篆,似有晶石般的闪亮粉末。
他用手探了探,又放在鼻尖嗅了嗅,是由白罗浮研末混了兽血,看来这个小型法阵,得用秘语启用。
不管了,偃甲秘术的秘语,偶尔听孟祈怜念叨过,大致是二三四五。
回忆来去,是朝左扳二下,右三下,往上四次,朝下五次。
他扳动杠杆机括,一阵呼噜噜的响动,飞鸢是启动了,羽翼扑闪两下,逐渐升空。
忽而有风刮过,这玩意儿是利用风向和气流的变化来调整路线,宁修肃微微一个踉跄,发现飞鸢朝山崖撞去。
糟了个糕,出师未捷那什么,可别坠机啊!
杠杆机括旁边有风向罗盘,上篆刻八卦方位,这司南指示一时乱晃。宁修肃忙不迭地去扳机括,直到司南指向巽方,飞鸢方才平稳。
虽说是偃甲术,一旦上手,便也觉得操控不是很难。
这下安全,宁修肃松了一口气。
飞鸢伴随“呼噜噜”的机括响动,羽翼张开,顺着风向,平稳朝矿场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