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进了市区,有了烟火气。
三人来到超市,赶上最后一拨的年货抢购。熙攘的人流中,每个人都露出生活最真实的底色,平凡,忙碌,琐碎。
借着一年一度的节日,再天大的事,都暂且搁下了。
星星吵着要吃火锅,许漠安吵着要吃苏苒的拿手好戏——卤味大杂烩。年夜饭虽准备得晚,也算是热热闹闹。苏苒突然意识到,自那年的高考后,在这个老旧的屋子里,似再没过过这么热气腾腾的一个年。
李老师看她这么活着,该高兴的吧?从小对她严厉,长大了,也只不过希望她过这样平凡的生活吧?有人陪,有人爱,就够了。
暖呼呼的团圆饭下肚,看了点春晚,哄星星睡着,苏苒的郁气也散了大半。新买的床睡了两天,手臂一伸会触碰到床沿,冰凉凉,很陌生,可心里却是热乎的。
她枕在许漠安的臂弯里,十指相扣,没话找话:“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就是,”话到嘴边,苏苒却有些不好意思,缓了缓说,“我就想问问,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
老套的问题,大概每个女孩都会问,苏苒却足足迟了十年。
“你这反应弧是不是有点太慢了?”许漠安的喉咙里发出低笑,很蛊惑人口,“那我也想问问,你以前没看上我什么?”
他倒是反将一军。
苏苒一个翻身,压在他身上,手指轻点他鼻子,似调戏:“许律师,你原来这么耿耿于怀的吗?”
“说来听听,纯当消遣。”许漠安手臂揽着她背,轻轻抚摸。
背后酥酥麻麻,苏苒又缩回被子,好半晌,她才开口:“我说了,你不能笑话我。”
“笑着笑着,你就习惯了。”
苏苒反手拍在他脸上:“别开玩笑。”
“行,洗耳恭听。”
“主要是你太好了,我太自卑了,觉得配不上你。”苏苒的声音软绵绵。
“这个理由我早就听过了,你当时三番两次拒绝我,都是这么说的。”
“许律师果然记仇。”苏苒鼻子里哼哼,跟个小猫似的。
许漠安心里无限柔情,把她更紧地圈在怀里:“没事,你不想说就不说。”
这个男人,也许是天底下最爱她的人了吧。想着,她决定坦白,黑暗中拨弄着许漠安的手指:“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我其实一直不太相信爱情,自从……”
“自从知道他们离婚的事?”许漠安接话,实在不忍心她说太多。
“嗯,”苏苒静了一瞬,又开口,“上大学后,我看了很多心理方面的书籍,慢慢让自己走出来了。然后就遇上了潘义铭,我当然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可还是接受了他,也许潜意识里……”
她声音越来越轻:“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结论是对的。”
许漠安很吃惊,他明白父母离婚的事对她打击很大,却没想过是这样的结果。
“得知潘义铭出轨后,我甚至内心中还有隐隐的窃喜。我知道这种想法太卑劣了,也觉得对不起星星,所以一直压着,不敢正视它。”
苏苒耳边一阵温热,许漠安贴她更近,她心里酥麻,像被鼓励般继续说:“我就是想证明,爱情是不可靠的,再好的人都会背叛,再温馨的家庭都会解散,所有的结局好像都能找到合理的答案。只有这样,我才能和那个二十岁的自己和解,可是我的自私却让其他人受了伤,尤其是星星。”
苏荣祥这边的亲人都指责苏苒狠心,可谁曾知道,她在内心最隐匿的角落里,早用自己的方式替他开了,还赌上了自己后半生的幸福。
许漠安心里酸疼,像湿冷的天气里犯了关节痛,可他更甚,疼进骨髓里,疼进身体的每一处血液里。
那个雨帘下一蹦一跳的女孩子,无数次在梦中相遇,可这本无忧的女孩,却在他不知情的时候,一夜长大,心如死灰。用她自我欺骗式的自洽逻辑,过着表面美满的生活。
如果他那时候再主动些,放下他自以为是的骄傲和自尊,他定会用爱守护她,绝不会让她过得这么辛苦。
“苒苒,对不起,”许漠安掰过她身体,吻上她的发,她的眼,她的唇,“也谢谢你,苒苒,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
苏苒一怔,没料他这样的回应。
这些不堪的角落拿出来示人,还是最亲密的人,很需要勇气。
许漠安低沉的声音又响起:“还记得小王子里的故事吗?小王子爱玫瑰,却离开了她。狐狸爱小王子,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小王子最后知道他爱的是玫瑰,可再也回不去了。他们懂得了什么是爱,却也同时失去了它。但幸好,老天眷顾我们,让我们此刻还拥有彼此。”
苏苒胸口胀满了情绪,她不敢动,一动,眼泪就会簌簌下来。
许漠安似有感应,轻抚她发顶,转移了话题:“那后来,你怎么又接受我了?”
“我那是接受你吗?”苏苒吸吸鼻子,眼泪还没憋回去,嘴角却又翘起,“没想到你也有那么霸道的时候!”
过去那段,在俩人心间同时掠过,因为一个吻,许漠安强行给自己要了个身份。
“我那叫情到浓时难自禁。”许漠安坦白得不像话。
他对苏苒是失而复得,是情难自拔,只要稍一裂条小缝,他便无所顾忌地钻进去。
而苏苒看他,只不过是个日渐熟悉的陌生人罢了。苏苒抱住他腰:“也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许漠安叹口气,故作委屈:“从来都是你先放弃我。”
苏苒心里悸动,埋头在他的肩窝撒娇:“许律师,你还没说为什么喜欢我呢!”
“不知道,也许,从看到你照片的那刻起,你就被我藏进了心里。”
苏苒挑刺:“这么喜欢我,为什么当初要眼睁睁放我走呢?”
他轻声说:“苒苒,你记住,我放你走,是为了等你回来。”
苏苒眼眸清澈,眼下的小痣衬得她狡黠又可爱,一如他初见她的模样,禁不住用鼻子蹭了蹭她的,又贴上她的唇。
房子不隔音,不知是楼上还是楼下,传来倒计时的钟声。现在市区已经禁放烟火了,屋内没往年的热闹,但两个人心里,却像炸开了烟花。
上天待他们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