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一幢美式的平房,白墙,灰顶,简单,但也干净。院子不大,院子里的植物还不茂盛。
这是阿曼达的家。
阿曼达是苏苒其中一门课的助教,苏苒初见她时,送了枚带自中国的脸谱书签。同行的中国学生中,苏苒的英语最好,台下听课时,阿曼达经常坐她边上,俩人慢慢熟络起来。
邀请的朋友挺多,中国学生却只有苏苒一个。阿曼达的孩子们围上来打招呼,第一次登门,苏苒知道她有三个孩子,便又准备了三个熊猫造型的冰箱贴。
小巧精致,孩子们觉得新鲜。
苏苒和阿曼达私下里也随意,看这几个孩子长得不像,打趣:“孩子的爸爸呢?我看看他们是更像你还是像他们的爸爸?”
“你是说哪个孩子的爸爸?”
苏苒虚虚一指:“就是他们啊!”
“哦,他们都有不同的爸爸,”阿曼达耸肩,大方介绍,“peter是我和第一任老公生的,Vivian和Anthony是和第二任老公生的,至于我和现在的老公,我们目前还没打算要孩子。”
苏苒震惊,没想到刚来就给自己刨了个坑,她脸上的笑容快僵住,不知该如何接了。
阿曼达猜出她的心思,背着手插在屁股兜里,满不在乎:“Susan,没关系的。”
苏苒的表情还没调整好,她又开起玩笑:“我老公马上就出来了,你待会儿看哪个孩子和他更像。他比我小五岁,很擅长和孩子们玩,在陪伴孩子上比我厉害。”
午餐很简单,最普通的披萨沙拉果汁等。
午饭后,客人都三三两两聊天喝咖啡,角落里,阿曼达陪着苏苒,和她提及了自己的过去。
她二十岁就未婚先孕了,因信仰上帝,只能选择生下孩子后就辍学。结婚后,又忙于家务琐事也没心思读书,直到离婚,她身无分文带着孩子,才意识到了学历的重要性。然后开始半工半读的生活,后来上学时又认识了第二任老公,没毕业却又怀孕了,只好再次放弃读书,还生了第三个孩子。直到第二次离婚后拿了点赡养费,她才再次踏进了校园。
“当我终于毕业戴上毕业帽的时候,”阿曼达手里握着咖啡杯,笑着,眼眶微湿,“这个文凭迟到了十年,随之而来的还有三个孩子和两段婚姻。”
她却没有被伤得千疮百孔,依旧遇到爱情,相信爱情,还选择开始第三段婚姻。
漫长的经历,只用三两分钟就说完了,苏苒目瞪口呆。原以为自己的人生够坎坷了,殊不知有人比她更艰难百倍。
阿曼达拍她肩,起身去照顾其他客人了。苏苒没心思,便独自捧着咖啡坐到长廊上,看草坪上的孩子们嬉戏玩耍。草坪上,几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随着他们的奔跑、追逐,似有千万个音符在跳动。
苏苒脑子里转换了的,是那次许漠安带着星星去动物园的画面。俩人死盯着一只猴子,猴子停,他们停,猴子跑,他们也跟着跑。
她低眉,莞尔一笑。隔着千山万水,这么一想,像是上辈子的记忆了!
静静坐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阿曼达端来一盘刚烤好的曲奇,在对面坐下来:“亲爱的,我看你今天很安静,是有心事吗?”
一缕阳光爬上桌沿,把桌布一角点缀着的小红玫瑰映得更亮了。苏苒伸出一只手,摊开着移到亮处,像要接住阳光,忽而,她扯开唇角:“看他们玩得这么开心,感觉生活真美好!”
“Susan,你是不是想家了?”阿曼达关切看她。
“不是,”苏苒迟疑,语带羞涩,“说真的,我一直在想你的事,对你的经历很敬佩,也对你这样的家庭组合感到吃惊,你知道,如果这发生在中国……会很难。”
他们之间向来直接,苏苒知道她不会生气。
果然,阿曼达只是疑惑:“为什么?”
“因为……观念不同吧。”
“这里吗?这里是可以改变的。”阿曼达指指脑袋,很诚恳。
苏苒垂头,两个指头捏着杯子的手柄,又松开:“但是,我们中国的父母,很难改变。”
“两个人真心相爱,他们也反对吗?他们难道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吗?”阿曼达一头金发,微卷,睫毛很长,像个芭比娃娃,漂亮的,天真的。
眼前这位肤白如雪的年轻女孩,用最清澈的眼眸盯着自己。苏苒犯难了,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抿嘴:“希望是希望,现实是现实,周围会有很多的闲话,他们会觉得没面子。”
阿曼达仍坚持:“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觉得开心,其他人的想法并不重要。”
“你知道,在中国,有个词叫做门当户对,两个人的结合,不止是两个人的事,更是两个家庭的事。”英文里没有对应的非常形象的翻译,为了她好理解,苏苒把门也翻译了进去。
没想到阿曼达歪头问:“是邻居的意思吗?”
苏苒哭笑不得。
阿曼达弹了个响指:“我明白,你说的就是一个比喻,你们中国人说话都喜欢打比方对吗?那这个门是和什么有关系呢?钱吗?学历吗?还是祖宗呢?”
苏苒笑:“差不多,阿曼达你真聪明,比如社会地位,财富,或者两个家庭的背景。这算是中国人历代的经验总结吧,如果这些方面差不多,婚姻生活会更幸福,也更长久。”
“不考虑双方的价值观和兴趣爱好吗?还有对未来的追求?”
苏苒思忖:“也考虑吧,只是可能老一辈人认为,同样家庭背景出来的伴侣,在这些方面也会更吻合。”
“我明白了,就是公主最好嫁给王子?”阿曼达扑闪着她的大眼睛,一点也看不出已是三个孩子的妈了。她的眼睛冰蓝色,透亮又清澈,像海洋,像星辰,“可是时代变了,现在王子也娶平民王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