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一直觉得，他可能是因为戴着这铃铛，才没得病的。
但张夫人没和他多说。
在交待完这些事的第二日，她就去世了。
她是自尽的，用一根簪子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小五知道，娘平时最是爱美，每天都有梳妆半个时辰，在镜子前左看右看，确保自己从头到脚都妥帖齐整猴儿，才出门。
可因为得病，她不能动弹，只能每天躺在床上发呆，整个人就像凋零的花朵一样迅速的枯萎下去。
她接受不了自己这副模样，所以选择死去。
张老板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给妻子换上干净衣裙，帮她梳妆打扮，然后放进棺材。
就在这时，大哥回来了。
小五幻想过很多次大哥衣锦还乡的模样，听说修士常常一身白衣御剑而行，身姿落拓潇洒。
可回来的大哥却很狼狈。
他穿着粗布衣裳，甚至连把正经佩剑都没有，只有一把木剑。
小五差点没认出他，因为他太瘦了，两颊深深凹陷下去，一双眼里布满了血丝，丝毫没有以前那个俊朗少年的模样。
小五愣了许久，才哇一声哭了出来，“大哥，你怎么才回来！”
同大哥一起来的，还有一批仙门弟子。
这让镇上的人又有了希望。
毕竟那都是仙人，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这辈子也接触不上的人物，传闻修仙的人都很厉害，他们这个时候来，应该是来帮他们治病的吧？
可大哥却关上房门，说那根本就不是仙门弟子。
那都是一群邪魔外道，大哥被骗进去，亲眼看着他们用活人炼蛊，还听到他们说，下一批蛊，就用桃花镇的百姓来炼吧。
反正都是一群凡夫俗子，死了就死了。
所以大哥才用尽办法传信回来，想让他们快点离开。
却已经晚了。
这些蛊，早就伴随着几天前的一场大雨，悄无声息进入了他们的身体，只要一成熟，就会破开人的肚腹。
听到真相的张老板很平静。
可小五却看到，他的手指深深嵌入娘亲的棺木，用力到指缝间都渗出血来。
沉默片刻后，他狠狠扇了大哥一巴掌。
“你为什么要去修仙？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在家待着！”
“我早就让你不要去不要去！好好在家待着，你娘临走时都还在叫你名字，那个时候你在干什么！你认贼作父，你湮灭良心，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大哥一声不吭，任由那巴掌落在脸上。
良久后，才道：“对不起。”
年少时总是认为自命不凡，能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可等到真的摔倒了，爬都爬不起来，才发现自己其实只不过是蝼蚁。
修仙之人口中的蝼蚁。
很久以后，小五才知道大哥那句对不起不仅仅是对爹娘说的，还是对整个桃花镇的百姓说的。
“其实我哥早就发现宗门是个邪教了，但是彼时他刚刚步入练气成为修士，宗主告诉他，再过不久，就收他为亲传弟子。”
小五一脸平静的诉说着旧事：
“他想出头，想出头想到疯了，直到宗主要将桃花镇百姓拿来连蛊的消息传来，他才开始害怕。”
于是千方百计递了封信回来，却不想被宗主发现，硬生生废了身上好不容易得来的修为。
后来，他就成了门派里的一个杂役，直到他们出发，他才有机会跟来。
可已经晚了。
来到桃花镇的当天，那些弟子就开始挨家挨户敲门，说宗主仁善，不忍见百姓受苦，打算在晚上把大家聚集起来治病。
可大哥却知道，是因为蛊虫要成熟了。
这么多年，他还是学了点皮毛的，他能看出来，大抵是因为铃铛的缘故，小五身上没有被种下蛊虫。
“爹让大哥带着我跑，可怎么又跑得出去呢，大哥刚带着我出镇，那些人就察觉到了，情急之下，大哥只能将我藏在山洞，然后自己去引开那些人。”
“我躲了好久，大哥也没有回来找我，后来，我听到一阵惨叫声，便忍不住跑出去看……”
惨叫声是从山脚下的桃花镇里传来的。
小五在高处，所以能清晰的看到，镇子中间烧了火堆，那些弟子围在边上，将镇中百姓一个个推进去。
那些人里，有平时和他一起爬树的小胖，天天打他手板的夫子，还有张老板，和二姐，三哥……
还有大哥。
他们被活生生烧死了。
有些身上被种了蛊的，肚子在烈火熊熊中破开，飞出一群一群的银蓝色蝴蝶。
所以小五才会觉得，那些蝴蝶都是人变的。
惊惧之下，小五不小心摔下山崖摔死了。
但他执念太过深重，又因为有铃铛护着，所以才一直在鬼市徘徊。
后来，他听见别人说，那种蝴蝶叫幻梦蝶。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幻梦蝶不是人变的，因为大哥和我说过，镇上的人，都只是容器，等蛊虫一成熟，就会死去。”
但小五就是忍不住这样想。
因为这样的话，他好歹能有个寄托。
他说完后，众人一片寂静。
“可是……”江知渺觉得很奇怪，“我记得天玑长老说过，桃花镇的百姓，明明是因为被祭祀才没有的啊。”
怎么又变成蛊虫了。
而且幻梦蝶，竟然还是从人身上孵化出来的。
江扶摇却很快反应过来。
她深吸了口气，“或许是因为，那些人死去之后，他们为了物尽其用，又设下大阵，用他们的尸体为祭，炼制法器。”
简直是丧尽天良！
燕兰珣也觉得心下骇然，竟然有人能冷血到这种程度。
与此同时，他心下还觉得有点奇怪。
燕兰珣皱着眉道：“可仙门收徒，都是好几个宗门一起，怎么会只有他们一个门派，而且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周围人都没察觉的吗？”
小五一脸茫然的摇头。
“桃花镇出事的时间是在天狩十九年三月二十五日。”
江扶摇思索道：“可出事之前，都没人察觉到不对劲，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说明早在之前，整个镇子的消息就被彻底截断了。
“不是的。”
就在这时，小五突然急急忙忙开口，“出事的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是天狩十八年的三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