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五,这个年就差不多结束了。
刘仁本和裴珠决定送长岁去裴家镇的衔芦书院开蒙。
早上栓子会把他背到镇上,傍晚再背他回来,既是他的‘轿夫’,也兼做小厮书童,许多家里的活就都顾不上了。
本来还有翠梅和余大娘可用。
但是初春天寒,一向健壮的老夫人刘莲花一时不慎就着了凉,每日咳个不停,心里又总觉着是她吃了蛟龙蛋的报应,病了六七日非但不见好,反倒更重了,昏昏沉沉自理都难,刘铜生又稀里糊涂的跟着裹乱,越想照顾人,越给人添麻烦,余大娘光是看顾他们两个就够焦头烂额的了。
能做活的就只剩翠梅一个了,她又没有三头六臂,实在干不过来。
多了一笔念书的开支,刘家也舍不得再买个人回来。
老爷刘仁本和夫人裴珠只得把好衣裳脱下来,换上粗布麻衣,卷起袖子吭吭干。
裴小孩和百福仍是跟着母亲裴珠,做些力所能及的家事,不同的是裴小孩要喂鸡喂鸭喂大鹅,而瘦瘦小小的百福仍是个孩子,递个针头线脑都能被夸上两句,谁也不指望她真能做什么。
直到地里长出草,刘家在村里雇了几个放牛的小孩后,裴小孩才闲一些。
那几个小孩放牛的时候,会顺便把鸡鸭鹅一起带出去,等傍晚再一并带回来,工钱是每月一百文加早晚两顿饭。
钱给的不多,可这样的小孩在家也做不了什么,村里也没什么赚钱的门路,还不如到刘家来,家里能省下一份口粮,放牛也不是什么很累的活,他们只吃半饱的话,还能拿回来两个饼给更小的弟弟妹妹吃。
这样一想那些人家不仅乐意送孩子来,还会嘱咐孩子要勤快些。
这些孩子也听话,总是把牛照顾的很好,等他们大了,刘家还会继续雇他们的弟弟妹妹来放牛,也算个长久的生计。
闲下来的裴小孩,以为自己自由了,搂着裴南瓜快快乐乐的歇了七日。
然后在第八天被裴珠拉到养家畜的后院。
裴小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眼前的确多了一、二、三、四……
五只小东西,粉粉的鼻子,软软的耳朵,清澈的眼睛,就那么一小只一小只的,也不认生,见人就哼哼唧唧的拱过来,身上软软的,肉肉的,脑袋圆圆的。
“这是猪……”裴小孩有点儿开心不起来。
裴珠倒是叉着腰笑容满面:“没错,就是小猪羔子,好玩吧。”
裴小孩看着那群哼哼唧唧围着她的小猪,心里有点儿不好的预感。
果然,裴珠紧接着就说道:“以后这些小猪就交给你来喂了,等它们长大卖了钱,娘分你一些好不好?”
裴珠总有些奇思妙想,但往往不能达成她的期待。
比如去年,她卖蒲草编的小玩意儿,可去年遭了灾,没几个人乐意花钱买这些没用的东西。
今年她又想养猪,就从裴小孩那个卖猪肉的胡姓干爹手里,买了五只便宜的小猪。
她算计的明明白白:
“家里有的是米糠麦麸,回头咱们再去山上打点儿野草杂菜,过几个月菜叶子就长出来了,这都不要钱,等它们大一点就带去水边的荒地上放,它们自己就会找吃的,等到秋天也就膘肥体壮了……”
然后一杀,一卖。
裴小孩好不容易不用管那些鸡鸭鹅了,又跟五只一定会死的小猪捆到了一块,这让她有点丧气。
她确实很爱吃肉。
但她不吃自己养的,也不想卖掉自己养的。
山上庵的尼姑们能接受她把好不容易养大的鸡放掉,但裴珠能让她这么做嘛?
裴小孩看着干娘提起钱就容光焕发的样子,就不抱什么希望,她都计划好了,要用这笔钱买什么布匹和笔墨了。
百福也蹦蹦跳跳的说:“娘,我也可以帮忙!”
裴小孩蹲下来,摸着小猪身上的绒毛。
它们还在呼噜呼噜的,把脑袋往她手里顶,完全不知道自己将来有多香。
刘家做的是粮食的生意,养些鸡鸭鹅也是自家吃,牛是耕地拉货用的,闲暇时还能连牛带车一块租赁出去。
而猪,虽然有猪圈,但他们很久都不养了,味儿太大了。
裴珠要养,刘仁本也不掺和,但坚决不肯为了猪出钱雇人,她只好把主意打到裴小孩身上。
裴小孩已经八岁了,这样的年纪在村里,喂猪已经不在话下了,何况还有她帮忙。
裴珠觉得肯定不是问题。
裴小孩也确实没有什么问题,虽然猪拉尿都很臭,但鸡鸭鹅也没好到哪儿去,只要把脸一蒙,时常清理一下就好了。
小猪本身也没有什么味道,有时候裴小孩还会把它们抱回屋里,洗个澡。
擦干了,烤暖再送回去。
就是它们老爱乱叫,会有点烦。
不过裴小孩发现,只要她叫的比它们还大声,它们就会安静了,老实又有点局促的站在一边。
忽略掉它们会死的问题,裴小孩觉得养它们还是很好玩的。
但裴珠不这么想,她忍了又忍,还是来找裴小孩了。
她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裴小孩熟练的把猪粪铲进箩筐里拖出去,然后用水冲刷猪圈,铺上一些新的稻草。
再把猪从她的屋子里赶回猪圈里。
裴珠终于还是开了口:“小孩,忙吗?”
裴小孩纳闷的看着她,心道:这不是明摆着嘛?
“干娘,你有事?”
“嗯,”裴珠揪揪衣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要不这猪咱们还是不养了吧,你觉着怎么样?”
“啊,为什么?”
“因为……”裴珠握起的拳头,松了又紧,她心一横,咬牙切齿道,
“因为你天天跟猪混在一起,那是猪啊!”
“你让它们进你的屋子,睡你的床。”
“对着它们吃饭。”
“娘知道,你把它们养的很干净,但……那是猪啊!”
“猪不需要洗澡,你也不必老是和它们说话。”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你不跟长岁玩,也不跟百福玩,跟村里的孩子也玩不到一块去,总是对着猪说话。
你真的觉得它们听的懂?你还给它们起了名字。
这村里哪个孩子会像你一样奇怪?你知道他们现在都是怎么说你的嘛?他们说你是妖怪附体了。”
裴珠神情激愤,气的脸都红了,也不知道她是在和裴小孩生气,还是在气那些传闲话的人。
裴小孩点着那几只猪:“猪肚、猪肝、猪血、猪心、猪肺,也是名字嘛?”
当然不是,但是——
“你这孩子怎么总是顶嘴呢?好好好,你就跟你的猪过去吧,没人管你!”
裴珠气的用力掐了她的脸一下,把裴小孩的脑袋怼的一歪。
看着小孩脸上那一大块红印,她又有点慌张的走了。
裴珠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裴小孩揉了揉脸,背起粪筐往刘家的肥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