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望星睁着眼,被路沉生紧紧抱着。
山中除了冰冷的岩石,便再无一丝生命的迹象。
天地空旷,脚下平整,鵸鷵兽穴在山中尽头,远得一眼看不见。
他有许多想说的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晏望星就像即将破碎的一张纸鸢,身形单薄,被劲风折磨得七零八落。
他离深邃洞窟越来越近,神智恍惚间听到了鵸鷵在其中警告般的嘶鸣。
别去了。
晏望星眼角含泪,水珠不住地往下淌。
他说不出话,所有力气都被抽离,一张嘴喉间便涌出一股血气。
嘶鸣声震耳,晏望星无力陷在路沉生怀中,指尖揪着他的衣襟,一下又一下地摇头。
师弟别去……
路沉生疼得脊背弯曲,将脸埋进晏望星冰冷的颈窝,指尖像冷极了一般颤抖。
他垂眸,用剑刃在岩面刻下一道符箓,柔和光晕逐渐扩散,将整个巨大洞窟都掩在其中。
柔软厚实的绒毯出现在岩面,又宽又大,将洞口前的一片空地都盖了个严实。
晏望星强忍着喉间溢出的鲜血,被路沉生轻轻放下。
身下的触感温软细腻,他半阖双眼,舒服得像是陷在了白云里。
满目都是柔和光晕,路沉生半跪在地,双眼猩红,凑上前握住晏望星细弱的脖颈。
他盘腿陷进软垫,后颈的软肉被路沉生轻轻按揉。
颊边一直淌落的水光也被指腹擦尽,轻缓的声音再次落在耳畔。
“别哭。”
晏望星竭力点头,意识模糊间感受着路沉生的手指一点一点滑向眼尾。
“别睡。”
他指尖揪住身下的绒毯,倦怠地轻眨眼睫,咬紧唇瓣继续轻点下巴。
路沉生俯身时气息偏执冰冷。
他握住晏望星脆弱的脖颈,在他眉心印下又轻又热的吻:“星星等我。”
……
眼前是柔和浅淡的光晕,晏望星伏在绒毯上痉挛着身体,揪着裘毛吐出胃液和鲜血。
他疼得厉害,苍白唇瓣染上方才吐出的红,蜷成一团死死摁住自己的腹部。
晏望星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全身的经脉都在被大力撕扯,丹田正一点点崩解分裂。
兽穴里的嘶吼经久不息,他半睁眼睛,涣散视线总是紧盯里面发着幽光的暗石。
晏望星灵力完全枯竭,意识犹如千里之堤一瞬溃塌。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
疼痛逐渐远去,身体泛起的是无法言喻的轻盈。
他舍不得很多人。
眼前忽地出现一道血肉模糊的人影。
晏望星眼角滑过清泪。
是。
他最舍不得路沉生。
血腥气漫进鼻尖,晏望星想抬手触碰他的脸,指尖却无力地在绒毯上抽动。
他体内一丝生机也无,灵力散了个干净。
恍惚间,晏望星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揽进怀里。
那股熟悉的冷香被血气覆盖,但他还是很喜欢。
他还想在那里待一会。
路沉生跪倒在地,挺拔身形如今佝偻得像被打断了脊骨,一时间方寸大乱。
他整个人血肉模糊,双手鲜血遍布,捧着一颗药丹往晏望星唇边递。
两种血液融合滴落,在雪白绒毯上洇出触目心惊的红。
“师兄……”
“师兄……”
路沉生指尖颤抖,抱着晏望星迅速冰冷的身体,死死摁进怀里,喉间讷讷问道:“师兄?”
他已经疯了,跪在地面将晏望星扣在身体里,小声地说了一遍又一遍。
“求求你……”
“师兄,我求求你……”
你别不要我,我求你别不要我。
路沉生怕得身体战栗,用手去擦晏望星脸上的血。
没有四季更迭的云外忽地下了雪,雪花落在柔和结界外,又被风刮得一干二净。
晏望星咽下喉间涌出的鲜血,面颊接下自路沉生眼尾落下的一道血泪。
他累极了,也心疼极了。
指尖竭力抬起。
晏望星终于如愿,触上了路沉生布满鲜血的面颊。
他无力地牵起嘴角,指腹沾上了师弟的血泪。
晏望星轻戳他抿紧的薄唇,说话间不慎咳出血沫。
“总是不开心的话……”
他痉挛着身体笑起来,轻柔抚着路沉生的脸:“幸福会悄悄跑掉的……”
“我不要,”路沉生伏在他身上恸哭,“我不要……”
晏望星垂下手指,指尖往自己眼睛上戳,在那片苍白肌肤上留下一道血痕。
“我的,我的眼睛。”
他声音很轻,很快就散在了风里:“挖了……挖了它……”
“神宁脉……师弟……”
晏望星唇瓣张合,血丝从其间涌出:“你喜欢它……”
他如今语无伦次,浑身的力气消散殆尽,只重复说着这些字眼。
他说过不会不管师弟的。
可他真的管不了了。
那就和原书里一样。
可又有些不一样。
晏望星想不明白,也再没有力气想明白了。
四周光线变得柔和又模糊。
意识像被浓厚的云层笼罩,晏望星的呼吸变得异常沉重无力。
“我不喜欢它。”
路沉生颤声回答,双眼猩红着俯下身体,凶狠吻上晏望星的唇:“我喜欢你。”
唇间血液融合,路沉生眼角的血泪再次滑落,一点一点漫进二人紧贴的唇齿。
哭,涩,疼。
“我喜欢你……”
……
周遭荒凉寂静。
游修时跌撞着跑进山,只能看见一道站得挺直的身影。
与不久前一样,路沉生就这么抱着他,一步一步走在荒凉空地里。
洁白新雪从半空飘下,悄悄落在路沉生肩头,也飘进他宽阔、布满血腥气的怀里。
他下意识用身体藏起晏望星,漆黑眼眸如同死水,内里疯癫又平静。
尚正言拼了命地跑过来,身后是一同进山的大片死灵。
“人呢?”他推开压住自己身体的死灵,朝着路沉生嘶吼,颈间青筋暴动,“晏望星他人呢?!”
“死了呀……”
游修时腰间的锦囊应声滑落,一只檀木盒忽地从其中掉出来。
这道女声轻柔又笃定。
“晏望星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