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幽幽落下,戏台下的十七道鬼影缓缓站起。
天光如墨,晏望星若有所感,视线不由自主地往水井那边看去。
不知何时文小姐已经被捞了上来,黑夜中只能看见她一张惨白的脸。
周遭的空气越来越湿润,恶臭味漫进晏望星鼻腔,目光中那躺在青衣女子怀中的文小姐也一点一点坐了起来。
至此,十八位文小姐全部出现。
视线之中鬼影绰约,晏望星面上忽地吹来一阵阴风,娇笑声蛮横钻进他的耳朵。
一只利爪霎时出现在晏望星眼前,一张灰白面容藏在伸开的手心之后,瞳孔青白,殷红唇瓣一直咧到耳根。
似哭似笑。
路沉生抬手将她拂开,左手一紧带着晏望星跃至半空,随后落在树影扭曲的枝干上。
晏望星深吸一口气,眼上覆着的云纱松解,随风挂在了一旁的枝桠上。
到处都是漆黑,哀叫声此起彼伏。
尚正言手中长剑一横,身影下蹲,躲过身前扑头盖脸的利爪,转过身就往树上蹿。
“我说她们怎么想着晚上捉知了。”他欲哭无泪,双手双脚紧紧扒住身侧的粗大树干,远远看去倒真像一只停在树上的蝉。
“感情我们是知了啊?!”
不过此时也无人回应他的吐槽,众人的目标都是那口宽大幽深的水井。
那就是整个幻象的阵眼。
从中漫出的怨气愈发厚重,青衣女子坐在井口旁,周身被艳花包围,面上的神情却犹如死灰。
“小姐,今日我不该喊你出书房……”
她的声音凄惨无助,被利器整个贯穿的手掌掩住面容,血泪从肉窟窿中滴落,在做工精良的井沿洇成汩汩血流。
晏望星垂眼看着,身形跃起向水井边跑去。
他身后是哀嚎扭曲的鬼影,幽光在她们眼中不断闪烁,向前抓挠的手指却被路沉生用剑柄抵住,一瞬间身形后退十几米。
晏望星走近水井边,阴风将他利落的马尾吹起,黝黑发丝不断拂向面容。
青衣女子哭得身形瘫软,跌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他蹲下身,春辰色的眸子专注地看向女子血痕遍布的面容,声音很轻。
“你的执念就是后悔将小姐喊出书房吗?”
女子捂着脸不住点头,四肢痉挛着将自己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
耳畔阴风呼啸,众人纷纷抽身,全都站在了这方水井周边。
晏望星伸出手将她打咎的发丝捋顺,一遍又一遍地摸着:“多少年了,你累不累啊?”
女子仍是不敢抬头,她将腰弯得很低,声音是止不住的痛苦颤抖:“我……我不记得了……”
众人皆是沉默。
李今知上前盘腿坐下,伸手在她佝偻的后背轻拍,语气轻柔:“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她溺水后又醒了过来,不是吗?”
“这不是你的错。”
“就是我的错……”
青衣女子血泪汹涌,身上萦绕的瘴气狂乱。
她倏地抬头,皮肉翻飞的面容上血痕遍布,泪水直直流进她苍白的唇角,眼中是无边的怨恨。
“小姐,今日就该待在书房里……”女子看向晏望星,眼神又变得空洞漆黑,“闷着也好,总比死了强……”
她一意孤行地将所有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固执地尝透痛彻心扉是何滋味。
周遭全是围过来的鬼影,她糜烂的唇角忽地勾起一抹笑,声音又低又柔。
“小姐呀……”
这才是她真正的小姐。
西门傲天见状长叹一声,长腿迈起率先跳下井。
众人神色各异,也都从这唯一的阵法中跳了下去。
夜色死寂,晏望星缓缓站起身,春辰的眼眸注视着青衣女子的眼睛,抬手在她干枯的发丝上轻抚片刻,指尖灵韵流动。
“真的放不下吗?”
青衣女子闻言顿住,避开晏望星看来的视线怔愣点头,只将脸轻轻靠上冰凉的水井边缘。
她苍白的指尖在地面轻叩,看着眼前的最后两道身影消失,便困倦地半阖眼睛。
小姐死在这里,她永生永世都会守在此处。
……
这口井当真是个阵眼,众人下来后,里面的井水竟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一条格外潮湿阴森的暗道。
尚正言此时还是有些懵圈:“所以说,我们来文府是干什么的?”
晏望星被他这一声问得回了神。
“我们这一路走来真的不容易,”他握拳在尚正言背上捶了一下,“你怎么可以连初心都忘了。”
明程笑起来,双手背在身后往前快走,开口提醒尚正言:“我们是来除瘴气的。”
“其实这事儿好办,只要将这口井封印,瘴气自然不复存在,”他说着说着顿了顿,“若不是被卷进幻象,我们应该很容易就完工的。”
“那现在结束了?”
游修时打了个哈欠,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根据晏师兄提出的三个问题,我们仅仅只弄明白了两个。”
“我们之所以没看见第十八位文小姐,是因为她溺在了水井里。”
“青衣女子的执念造就了整个幻象,而她的执念就是后悔将小姐喊出书房,认为是自己导致了小姐的死亡。”
“那还有第三个呢?”游修时深灰的眼睛眯起,蛟的本能让他比众人率先察觉出周围的不对劲。
明程见他沉默,便接过话头:“文家公子到底在哪里?”
“这事儿还没完,”顾清徐打破沉默,提剑大步向前走,“我们先出去再说。”
众人继续往前,晏望星被路沉生牵着,眼睛上忽地又覆上一片柔软。
是一段崭新的云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