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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南做了一件事,好坏不清,界限太模糊。

但看着薛宝扬起的笑脸,她心软了。

坏事也没关系,掰个方向调头走,就一定是好事。

就像薛宝的鞋子掉了,是坏事。

挽南现在拉着他调头去捡回来,就是好事。

两人亦步亦趋地往回走。

那个方向是被淹没的村子,他们一定,要把鞋子捡回来。

捡到鞋子后挽南不敢走了。

拐带人口是大罪,如果想带薛宝走,那她此生,就不能再踏足那个村子第二次。

最后是两人齐齐跪在地上,朝村子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分别给陌生又熟悉的三个人。

心钝痛。

挽南和薛宝的脑袋贴在地上,迟迟起不来身。

脖子上的链子悄悄露出,试图窥探。

于是三颗石头,坠入无序人间。

呼吸都发凉。

挽南抬头看这自成一派的凌乱天地。

乞丐养孤儿。

多可笑。

薛宝还在哭。

山脚下的爹娘瞬间就被山洪淹没。

大姨拼命带着他跑,却还是临门一脚。

薛宝的膝盖跪在地上,头死死磕着不起。

整个人像被吸附黏紧,他已经凹入尘埃里。

额头的肉被石子嵌了印,泪水倒着流入发梢,薛宝的视线从模糊到清明。

眼里三颗细长的石头。

一颗是挽南的,两颗是他的。

紧紧攥住同样冰凉的手,薛宝努力忍着哭。

大姨说,让她找妹妹。

“老头子还没死呢!你跪个什么劲?”

老乞丐的一巴掌落到挽南头上,有些气急败坏。

“不许打妹妹!”

挽南愣怔着还没反应,薛宝却已经站起来。

一个转头冲上去,他对老乞丐又打又踢。

“诶诶诶!你这娃娃怎么回事?”老乞丐躲着避着,不好以老欺小:“她不是你妹妹!”

“她就是!”薛宝的愤怒的犬类,泪痕还在脸上,却张牙舞爪,气势汹汹。

“别打。”挽南站起身拦住薛宝,兄妹俩居然一样高。

“他……他打妹妹。”薛宝瘪着嘴,眼泪不争气地哗哗淌。

“他打不赢我。”挽南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薛宝打了一个震惊不已的嗝。

“不准再动手。”最后叮嘱薛宝一句,挽南接着转身。

谁料一回头,老乞丐就在她身后蹲着。

老头只比挽南高一点点,浑身依旧破破烂烂,并且不香。

他又花又脏的头发沾了清早的微潮,胡子也配合着乱糟糟。

唯独鞋底厚厚的黄泥和碎石渣,硬生生把人拔起一点高度。

安慰薛宝时还好。

但此时此刻,挽南心中的酸涩爆发。

眼泪啪地一下掉下来,她委屈巴巴的哭。

哭着哭着变成嚎啕大哭,挽南勒住老乞丐的脖子讨伐。

“来收尸呢你?!?”

“你有本事,你怎么不等我死透了再来!?!”

“谁知道你跑这远,不是跟你说就在那附近吗?”

老乞丐哎哟一声被挽南扑倒在地上,背后硌得生疼,嘴里同样不讨饶。

“你个臭丫头,下次要死就死远点!”

“不远不近的,废得老头子来找你!”

一大一小,一个骂的比一个尖酸刻薄。

挽南气不过,泪水止住了,手上却抡起拳头就往老乞丐身上砸。

“下次再来晚,我就把你剁给钱屠户!”

“挣了钱我就坐在你坟包上,我一日一碗猪肉丸子,我馋死你这个老家伙!”

“没见识的东西!想馋我?端佛跳墙来吧你!”老乞丐哈哈哈的大笑,活到老欠揍到老。

“挠痒痒呢你?”似是觉着力度不够,他还一个劲地激怒挽南。

挽南忍不了了,嘿嘿哈哈地又开始揍人。

薛宝这时很聪明,啊的一声大叫就扑过来和她一起打,直到把人揍得连连求饶。

最后这场群殴,以挽南和薛宝各被塞了一颗地石榴在嘴里才结束。

“你要养他?”

正蹭着石头刮泥的老乞丐一懵,失声问旁边就膝盖高点的女娃娃。

“咱爷孙俩都填不饱。”老乞丐嘟嚷一句,一脚踹飞石头上的泥块:“你养他可以,你得自己养。而且不能亏着我的肚子。”

“饿不死你。”挽南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老乞丐。

薛宝正在几步之遥的地方捡石头。

三四岁的孩子忘性大,心也宽泛。

这像是他的爱好,更像没有温度的命运。

看着薛宝那张天真无邪的脸,挽南一步步下定决心。

不养怎么行呢?

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她的脏污之下,也有一张。

薛宝还在捡石头,漂亮的丑的,都不及他顺眼的。

而脖子上的那根,随着他的动作一跳一跳的石头链子,恐怕最合心意。

石头链子的每一下都弹在挽南心里。

她觉得不顺眼。

但心脏的皮表之处,一颗同样的石头链子有了温度。

老乞丐带着挽南和薛宝走了。

一手拉着一个。

是和小村子完全相反的方向。

目的地是不知道哪里是家的窝。

路边遇到一条大黄狗。

薛宝又开始哭。

挽南蓦地发愣。

兄妹俩一哭一静,齐齐哀悼。

哀悼早已僵硬,尸体瘫倒在污糟里的黄狗。

它的使命似乎已经完成。

昨日的一切,叫回光返照。

老乞丐最终把黄狗带走了。

狗死了,人还要活着。

薛宝哭着咽下。

挽南嘴里不是滋味。

最后的最后。

老乞丐挖了坑。

兄妹俩把黄狗剩下的骨头、毛发和内脏一起,埋到了山坡之上。

那里有太阳。

——

陈三愿站在窗户面前。

院子的景致还是一样的。

但他长高了一点,心境越发开阔。

可他,一直还在等待。

希望和期盼共勉,不相上下地争夺。

两年,阿粟姨却没有消息传来。

“阿愿?阿愿?”

耳边是唐泠的轻唤,陈三愿推门离开房间。

亦步亦趋地跟着母亲一起上了马车,他们最后到达镖局。

镖局门口正在施粥和馒头。

香味埋在乌泱泱的人群里,吸引力犹如玉盘珍馐。

游州城四周爆发了山洪。

陈三愿皱着眉头,在为人的五年里,他还没见过如此惨烈的人间。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精神被吞噬,黑气萦绕眉间。

裹尸的草席在街边卖着,又好像已经套在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