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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落道观里。

挽南其实很大了。

这是老乞丐说的。

因为他想扒拉挽南的襁褓去卖。

那是溯洄殿包的,布料质感还不错,颜色也漂亮。

事实好像也的确如此。

挽南用手指磨着牙,口水到处跑。

百日已过,她应该快一岁了。

襁褓扒走的一瞬间,里头掉了一张纸条。

挽南正在一旁啃脖子上的石头链子,那张纸条不偏不倚地飘在她眼睛上。

“你又不识字!飘你脸上有屁用!”老乞丐嘿了一声,手拿走纸条,人也坐在地上。

挽南挪挪屁股,用背影对着他。

老乞丐盘腿在地上坐着,一只手抱着挽南的襁褓,另一只手拿着纸条思考。

半晌没动静,挽南把屁股挪回来,和老乞丐面对面。

挽南直觉他不认字。

努力撑着站起来,挽南被老乞丐的食指推倒回地上坐着。

“不识字你瞎掺和什么?”老乞丐冲她嚷嚷。

挽南翻了个白眼。

“这该不会是你的名字吧?”老乞丐戳戳挽南肉乎乎的胳膊。

挽南伸手把他的脏爪子推开:“阿巴阿巴阿巴……”

“行吧。”老乞丐抱着挽南离开:“要饭去咯小乞丐!”

一大一小琢磨到一家戏班子门口。

不是因为他处被别人占领,也不是因为这里好心人多。

挽南看着老乞丐闭着眼聆听戏曲,面上享受不已的模样。

她就知道!

他们对面是一个书生的写字摊。

挽南负气坐在地上,气鼓鼓地看着。

戏班子的曲子对书生好像也诱惑不已。

他呷着葫芦里的水品出一二三来。

视线突然开阔,是挽南被老乞丐抱起来。

侧耳一听,挽南脸一黑。

果然是戏曲到中场休息的时候。

“帮我瞧瞧两个字。”老乞丐坐在书生摊位的凳子上。

“一字三文。”书生看着他俩面露嫌弃,水都不喝了。

挽南和老乞丐同时睁大眼睛看他。

面容是生得白净,心也黑得要死。

“不讨价还价。”书生这个文化人的底气明显比他们强硬。

老乞丐把纸条递了过去。

书生打开一看,字迹眼熟,内容也眼熟。

他的手指敲敲桌子,响声提醒老乞丐。

先付钱。

老乞丐臭着脸把自己要饭的破碗扣在书摊上。

不多不少,刚好六文。

挽南急得想去扒拉回来。

书生速度更快,六个铜板揣进兜。

“这两个字念,挽、男。”书生拿起纸条,自上而下地指着告诉老乞丐。

“说起来这还是我写的呢!”书生把纸条还给老乞丐。

“你写的?”老乞丐看着挽南,又看向书生,脸上很古怪。

悄悄把娃娃往桌子下头藏了藏,老乞丐脸上不自然。

那日把挽南给他的女子,总不会是偷抢来的吧?

“是我写的。”书生轻轻嗯了一声,还有些骄傲:“此处靠近溯洄殿,我做此营生三年,挽男这个心愿,所求者最多。”

老乞丐松了口气。

“你竟然舍得花六文。”书生摇头晃脑地看着老乞丐,有些感慨世事无常:“那些来求纸条的娘子比你穿得好,次次都要砍个三两文。”

老乞丐盯着书生收钱的口袋。

“不退!”书生连忙护住口袋。

老乞丐抱着挽南回去要饭。

书生还有个凳子坐着。

可以他这副尊容,坐着要不到饭。

挽南还在发愣,从书生说出那两个字开始。

她想不明白,只是能隐约感觉到。

冥冥之中,线断了,线又接上了。

耳边重新传来戏腔咿咿呀呀的声音。

挽南发现自己又坐到地上,屁股下是她的襁褓。

侧头一看,果不其然。

老乞丐再次沉浸戏曲之中。

挽南挪着屁股转了个身。

老乞丐盘腿坐着,破碗在地,面朝人流如织。

挽南也盘腿坐着,石梯在上,面朝神救天地。

“当当当当当!”

“你这恶种,竟敢草菅人命!”

“错错错!世事皆苦,吾乃破而后立!”

“你改是不改?!”

“你固步自封?!”

“冥顽不灵!”

“溯洄神官,挽南天之将倾!”

……

老乞丐蓦地一下清醒了。

抄手把挽南抱怀里,他脸上笑着,脏兮兮的脸上牙齿居然还挺白。

“我就说是你的名字嘛!”老乞丐看着小乞丐,眼睛笑眯眯的:“你就叫挽南了!”

——

陈三愿被揍得挺严重。

年轻道士下的是死手。

他在家一连躺了很多天。

想起溯洄殿里的女娃娃,陈三愿小脸紧绷。

也不知道阿粟姨带着一大一小,究竟好不好逃跑。

“阿愿,走了。”唐泠轻声唤陈三愿。

陈三愿抬眼一看,乱七八糟的婶娘姨母已经走到门口,脸上还有听完戏的意犹未尽。

搓搓耳朵,陈三愿跳下凳子,迈着小短腿去追唐泠。

母子俩脸上如出一辙的不好受。

虽然脑子还活跃,却总觉得灵魂已被拷问。

这种溯洄神官救万万人于水火之中的戏码,人间真的真的,很爱听。

也不管到底有没有水分。

唐泠其实也不想来,可为了鹊人氏大隐隐于市,一切都在配合。

二人跟着人群走到门口,不少乞丐端着破碗乞讨。

陈三愿站在马车上,唐泠和一众娘子吩咐人买馒头发放。

乞丐窝真真假假,只有吃到嘴里的,才是真的。

秋日的天黑得很快。

挽南被老乞丐抱着找住处。

是的,直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是居无定所。

眼瞅着走到城门口,老乞丐很纠结。

进城要交入城费的,城内又抢不到住处。

二人面面相觑间,城门口闹起来。

于是一大一小同时抬头,都想看热闹。

“出去!溯洄殿说你一家是不祥之人,万万不可进城!”

“我去找孩子!只要一个时辰,兵爷行行好,一个时辰我就出来!”

“出去!再不走,我手中刀便不客气了!”

“求求你让我进城找孩子!”

“是你自找的!”

“相公!”

这是远处传来的一声尖叫。

“求求兵爷……让我进城找孩子……”

“回家!你跟我回家!”

“啊!”

“娘子!”

戏落幕了。

挽南觉得比戏班子里头的精彩。

其实她没太听清楚,乌泱泱讨论的人群太多了。

但看着周围人的表情,挽南直觉是一场大戏。

“还是不出城了。”老乞丐心有戚戚:“入城费要交,还会被说成不祥之人,太亏了。”

挽南的肚子咕咕叫。

饿肚子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