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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鹿醒了,睁开疲惫的眼睛,入目是几笼蜘蛛网,乌泱泱的一大片挤在墙角。

耳边传来轻微的磨牙声,他侧着头看过去,半大的小道童趴在床边睡得正香。

狄鹿深吸一口气,笨重的小腿上只有刺骨的疼意。

门开了,小道士带着瑞宋和越酌进来。

“鹿哥!”越酌见他这潦倒模样,想上来又忽地顿住,眨巴着眼睛直想哭。

瑞宋也哑然失声,看着他包扎好的双腿和双手,只沉默着摸了颗丹药放他嘴里,才略略安心。

小道童被吵醒,见进来了两个人,乖觉的跑到师兄身后站着,好奇的偷看。

“没事。”瑞宋拍拍狄鹿的头,看到他眼里的询问,像长辈对子侄的宽厚指引:“官城都好。”

狄鹿安下心来,药性上来后眼皮开始打架,在闭上的一瞬间想起什么,他抓住越酌的手:“拦住吴宅的二夫人。”

话说完,狄鹿沉沉睡下,眉头无意识的皱起,不知是疼的还是恨的。

越酌看着狄鹿拽着他的手,轻手轻脚的拿进薄被里盖着。

虽面色煞白,精气神也不大好,但那语气,他总觉得鹿哥想杀人。

四人一同退出去站在院子里,半月没人打理,道观败落许多,有些黄败的随秋意去了,有些老绿的在寒意里苦苦挣扎。

“先谢过你们把他从吴宅带出来。”越酌看着稍大的小道童,往他手里放了个金元宝道:“小恪守,再照顾他些时日。鹿哥的腿和左手都断了,雷电之力直入肺腑,需得人再看顾几日。”

瑞宋站在越酌身旁沉默着,面上却是如出一辙的明确。

官城事不小,上庭必然有所察觉,他们自己来,护不住狄鹿,反而引来纠葛。

唯独这两个小道童来,方算因果之外,且知根知底。

“我已将神官从吴宅安置到道观,不会再出事了。”恪守的脸上被惶恐取代,他拉着师弟本心往后退:“本心他不会说话,照顾狄鹿神官定然不周。请神官放我们离开。”

“小恪守……”越酌还欲再劝,却在看到他们二人瑟缩着往后退,有如惊弓之鸟一般的神色时,讷讷的张不出口。

瑞宋跟着长叹一声,身形不复挺立,花白的鬓角更添老迈。

世事总是无可奈何,他们都做不到,又何苦为难两个孩子。

若有实力一再对抗,恪守和本心早已在去陵城的路上,又何须担惊受怕。

他们本是神,可如今在两个娃娃的眼中,与恶鬼,恐怕殊途同归。

“你们走吧。”瑞宋又拿了个金元宝塞到恪守手里,笑着摸摸本心的头:“去陵城,钱财藏好些,别再回来。就让此生的老与病死,都扎根在陵城。”

恪守一手拿着金元宝,一手护着师弟,听这话又总想哭。

师傅走了,官城不是家。

去陵城,给自己和师弟找一座坟茔。

希望他们能,了此残生。

陈三愿带着扯呼刚踏进后院,就看到这一副秋潮里哭泣的孤苦。

“走是好事。”陈三愿拉着扯呼走到恪守面前:“再哭就把你俩留下。”

恪守和本心的哭泣声齐齐收住,各自用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后不自然的看着陈三愿。

陈三愿这才点点头,算是满意:“本已到了四方城,虽被狄鹿神官半道截回来,但路你们已算得上熟悉。今日先去客栈把你们师傅的手札拿走,明日早晨,我送你们出城。”

见他们还有些反应不及,陈三愿拍拍恪守的脑袋:“道观里还有什么要带着的,一并收拾好,日后不要再回来。”

恪守这才回过神来,拉着师弟给他们作揖一场,又想将手中的金元宝还回一个,却又被陈三愿拦住。

“在座单拎一个都比你有钱,人家既给了,你记得多烧两柱香便是。”一把夺过金元宝塞在恪守衣襟里,陈三愿不由分说:“陵城偏远,山阳的道观更是败落,此去唯有省钱的命,少穷大方。”

陈三愿话糙理不糙,在场无人反驳。

恪守感受到胸襟处沉甸甸的金元宝,心里被压得踏实。

在杂草尘灰里最后一礼,迎着太阳,恪守和本心离开。

人生修行不易,唯愿恪守本心。

“道长来做什么?”目送两个小道童离开,越酌看着陈三愿问道。

陈三愿拉着扯呼的手抬高,示意道:“你们不是要人照看狄鹿神官吗?这就是。”

“阿叔,我可以的!”扯呼拍拍胸口,小小的脸上全是自信。

越酌低头看扯呼这样,抬头又看陈三愿,父女俩大同小异的不靠谱。

“我也会在此处守着。”陈三愿让扯呼先进屋内,自己看向越酌,打破他脑中的不靠谱。

接着他看向瑞宋,声声提醒:“官城事至多只能瞒住三日。三日后,上庭定会派人查看。三日内,官城还有多少后续,诸位又还有多少修炼和保命的术法丹药,望一一妥帖。”

瑞宋和越酌沉下眼帘,三日,是最后通牒。

官城出了如此大的篓子,冤孽与否,上庭和溯洄殿都必然有所贬斥和惩戒。

如今官城,白夜和东山神造成的动荡被阵法修复。

可土地之神自囚西宝湖,功德四散官城数百年,如今却近乎陨落。

同为神官,他们踩着前辈的安详与太平,还自恃拜地万里山水,高香多年累载,孤傲之中竟无觉察之意。

“没有什么可以准备的。三日,只待狄鹿将身子养好些。”瑞宋看着狄鹿躺着的那间房,有些出神:“官城的功德不属于我们,合该还给土地之神。”

“土地之神最应当享受香火供奉。”越酌点点头,面上是坦荡:“我们平白占了便宜,如今造一座观,引信徒祭拜,才算赎罪。”

神官之责已失,惟修道之心,识得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