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宿承安收到西北传来的消息,陈喆确为武安侯的幕僚,听说武安侯生前与他也甚为亲厚,臣属二人很是相得。
只是在武安侯出事前两个月,陈喆因私事突然离开西北,随即武安侯事发被召回京,满府覆亡,二人自此生死两别,陈喆之后混迹人间,隐姓埋名,四处漂流。
既是如此的话,倒是可以去见一见他了。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经过宿承安授意的张敛,带着衣饰一新的陈喆,首次踏入了北境最尊贵的府邸,定北王宿常山的书房。
“小民陈喆拜见王爷。”
身着藏青色直裰的陈喆,朝着桌案后的主人躬身行礼。
“快快请起。”
定北王虚扶一把,又示意身边的小厮:“给先生上茶。”
陈喆口中拜谢之后,起身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
定北王这才看清这位中年幕僚的长相,脸颊消瘦,目光平静,整体看起来随和又带着几分书卷味,一看就是个拿笔杆子的文人。
想到宿承安跟他说过的话,定北王对这个陈喆心下满意。
“听闻先生旧主乃前武安侯叶大将军,不知先生今日到此有何见教?”望着下方的陈喆,定北王先起了话头。
来之前,陈喆就想过王爷的这个问题,故而他只稍作思索,就恭敬回道:“王爷明鉴,在下虽人微言轻,却始终难忘旧主武安侯叶大将军的知遇之恩。”
“当年大将军蒙冤,在下痛心疾首,多年来四处奔走,只为探寻真相,为旧主洗清冤屈 。
定北王闻言,微微挑眉,眼神中闪过一丝好奇与兴味。
他身子微微前倾,饶有兴致地问道:“同为掌军之人,我对叶大将军带领西北军,数十年守护疆土的行为很是敬佩,今日先生对旧主这份回报之心也颇为令人赞赏。不过--”
他顿了下,目光犀利的盯着下方的男子:“前武安侯叶晟培大将军,可是当今圣上朱批其不臣之心,勾结外邦的罪名,先生此番找我来给叶大将军申冤,岂不是将我北境明晃晃的置于朝廷的对面,把我定北王府架在火上烤吗?”
陈喆深吸口气,上前一步,语气激昂却不失条理:“王爷,在下这些年四处搜集证据,已然掌握了一些关键线索。当年陷害武安侯的幕后黑手,正是朝中那股妄图把持朝政的势力。他们惧怕侯府的威望与大将军的势力,故而设计陷害。”
“自去年天子病倒,朝局混乱,皇子争储,朝臣夺权,又兼天灾人祸,苛捐杂税多如牛毛,我大晋数百年基业,顷刻间就有崩溃之兆。王爷与世子智勇双全,深谋远虑,岂能甘心将身家性命交于庸人蠹虫之手?”
见定北王神色端凝,陈喆索性一咬牙,再进一步:“在下斗胆,时局如此,乃王爷与世子天赐良机,若此番不抓住机会,趁他病要他命,再进一步,日后待京城那边大事已定,朝廷腾出手来,恐怕定北王府危矣!届时,想再谋划,怕是也无力回天了!”
“大胆!”
定北王一声暴喝,“好你个陈喆,竟敢为了一己私利,信口雌黄,恶意挑拨我北境与京城关系!”
说到此处,他面色巨变,朝着左右唤道:“来人,将这个居心叵测的歹人拿下!”
说话间,屋内快速涌进几人,一把扭住座上的陈喆,就要将他带下去。
“王爷且慢!”
陈喆面不改色,高声喊道:“在下听闻王爷心怀天下,一心匡扶正义。”
“可如今,京城权贵相互倾轧,争权夺势,底层人民身处水火之中,苦不堪言,民不聊生。整个大晋官场勾结,沆瀣一气,全然不顾守疆将士餐风露宿,更遑论百姓死活?”
“王爷若不激流勇进,拨乱反正,这天下得利的只会是四夷蛮族,苦的却是无数大晋子民。”
说话间几人已将他拉至门口,陈喆一手死死抓紧门框,目中满是忧虑,朝着定北王的方向疾言喊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狂澜既倒,独臂难挽。王爷,在这生死存亡之际,若您继续藏拙,任由那帮奸佞小人掌权,这天下将会生灵涂炭啊!”
说话间,几人掰开他的手,将他拉扯着拽出门外,院子中尤传来陈喆近乎嘶哑的喊声。
“王爷,您难道还看不出来吗?若您还不果断出手,改天换地的话,将来得利的只会是那些虎视眈眈的四夷蛮族,而受苦的将是无数无辜的大晋子民啊!”
他的呐喊声回荡在四周,惊得院中几只枝头安然休憩的鸟儿,扑簌簌振翅而飞,带着几分苍凉的孤绝之气。
陈喆闭了闭眼睛,一瞬间面前又浮现出旧主那豪爽的笑容,一股强烈的酸涩和无力感涌上心头,将军,我真是对不住您。
眼看他的脚步就要迈出院门,身后传来定北王浑厚的声音:“将他带回来!”
又是一番落座,只不过这次给他上茶的,换成了另外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陈喆望着身着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的青年,脱口而出:“公子,您怎么也在此地?”
宿承安亲自将那壶茶水放在陈喆身边的案几上,自己又在他对面坐下,方才笑眯眯的望着他:“此法虽有些唐突,却能一试先生心意,让您受惊了!”
陈喆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最后都定格在面前的青年身上。
他垂目看着那杯茶水,伸手端起来,对着宿承安微微一笑,一语双关:“如此,这杯茶陈某虽受宠若惊,却也算问心无愧了!”
话罢,他一口喝了那茶水,起身对着宿承安行礼:“恕在下眼拙,一路行来竟没发现贵人在侧。世子爷,陈某有礼了!”
宿承安与定北王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目中均露出满意之色。
定北王微眯双眼,他双手微摊,语气中满是热忱:“陈先生若不嫌弃的话,日后就屈尊留在北境如何?”
语气稍顿,定北王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先生也知晓,我定北王府虽有蝼蚁贪生之私念,亦不敢将其凌驾于万千子民的性命之上。若将来能够得偿所愿,我保证武安侯之冤,来日定会大白于天下。”
“届时,先生作为有功之臣,必能与我等一同为这天下苍生谋福祉,共创盛世,共享荣光!”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回荡在偌大的厅中,仿佛给这充满未知的前路,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蒙王爷世子不弃,喆将生死相随,不离不弃。但有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盼能助王爷成就大业,雪旧主前耻,喆此生足矣!”
言罢,中年男子郑重起身,再次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