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已然入冬,银装素裹,接连数日的大雪,飞鸟无踪,闲人无迹,见书湖已然没了初见时的绿意。
三年以来,学堂念书的学子,课后时常会在见书湖边择花玩,如今,花草尽数埋在了寒冷细雪下,也不见了择花的人。
言安头戴墨斗笠,独步见书湖。
山色昏暗,深云蔽日,湖面尽数被寒沙覆盖,堤岸不过一横之迹,湖心亭也只是渺小的一点。
天地,云水,皆白。
言安心中万分慨叹,惆怅不知寄何处。
【滴!】
【检测到可探索剧情!】
言安脚步一顿,虽然系统现在出现有些煞风景,但自从进入欺世者与盗名者剧情后便沉寂多日,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弹出。
随即,他心中暗念道:
“兑换探索剧情次数,确认使用。”
【已消耗5点剧情分,兑换并且使用探索剧情!目前剩余剧情分:14】
【本次探索剧情:湖心亭看雪】
白茫茫的世界中,的确能看到远远的一点湖心亭,不过一无石桥去往亭,二无小舟渡雪。
言安沉默片刻,信步踏上湖面,湖面仅仅泛起一道涟漪,便再也没有波澜。
路过的书生,只看到见书湖上,一八尺男儿,戴玄色斗笠,负手观山,毫不在意脚下薄冰,信步而行。
湖边四周未看到足迹,踏雪无痕,真乃神人。
言安也不知走了多久,隐约听到一阵吟诗长歌声,悲寂如斯,仿佛寒冬行人,迷失在他乡无月夜。
却见小亭近在眼前,一须髯皆白的老者与一提炉烧酒的小童。
白须老者盘坐毡上,抚琴弹奏,丝毫不为外物所动,低吟道:
寒风习习
冬雪凄凄
我竟何故
与世迷离
浮生若梦
为欢几何
庸人自扰
俗人自碑
俯仰天地
无愧于心
疑我问我
见我知我
皆我
言安无意打搅,如寒松静默的站着。
悲凄不在,只是阐述,老者的吟唱并无魂法波动,却比歌唱家更能抚平心湖。
难得的,久违的,宁静。
“小友,何不入亭一叙?”
温醇的声音,老者朴素常衣,微扬的白眉下,双目满含笑意,如澄澈心镜一般倒映着言安。
“那便打搅了。”
言安心中微动,步入亭中,拱手道:
“在下言安,见过前辈。”
白眉老者含笑不语,颇为欣慰的点头,随后屈指一点,温酒自热炉中飞流而出,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酒樽承载,落入言安手中。
热意落入掌心,言安既没有感触到何种异物入手,这掌中的酒也绝非幻觉,鼻间萦绕的醇香,证明这的确是上好的佳酿。
“小友可唤我一声岑夫子。”
岑夫子见言安手中的酒,就是无樽也稳如泰山,心中欣慰甚多。
这便是那位教书先生?
言安不由得打量了一番,岑夫子毫不避讳他略带冒犯和猜测的目光,泰然自若的书画着不知何处的景色。
尽管言安心思隐藏得极好,但在岑夫子面前,不过是小儿藏食罢了。
“那言某便斗胆唤一句岑夫子了。”
言安顿了顿,目光移向岑夫子那黑白水墨的画作,只能看到几点墨落在纸上,并无其它景物。
“夫子这是在画何处?”
岑夫子悠哉悠哉的指点水墨,又落下一点浑黑:
“画小友的心乡。”
言安指尖一颤,面色如旧,又问道:
“夫子如何看出言某的心乡?”
岑夫子看着手下画作,不由惊叹,旋即缓缓答道:
“并非老夫看出,而是小友说出,正如小友手中那望乡酒一般,小友故里,真是大美之地。”
“……夫子此话怎讲?”
言安透过手中浊酒,依旧看不出端倪。
“老夫并不知小友自何处来,只是偶然窥见了那方天地的一角,这望乡酒正是由小友心中故乡所酿,若是小友想重回故乡,且饮下这望乡酒。”
岑夫子气定神闲,惊诧转瞬即逝,不过还在回味言安心中那方世界。
“至于周某人之事,老夫不会掺合三位的因果,老夫既受李正元与二老所托,会将言希与公衡礼带出村,余下的,就看尔等如何走了。”
不知为何,言安在岑夫子面前根本生不出半分反抗之意,这酒,的确是充满了前世的气味,扑鼻桂芳,五味杂陈。
况且如岑夫子所说,他也的确想再看看故乡。
望乡酒吗?
言安好久没有回家了,好久好久,他透过浑浊的望乡酒,目光并未被阻拦,看到了好运好运的地方。
温酒入喉,暖意绵绵。
杏花疏影,杨柳新晴,过往种种攀上思绪。
神游三千里,故乡仍在。
那时家家升炊烟,户户明灯火,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喧闹。
生死离别也从未哭过的言安,眼前渐渐涌上一片白雾。
“好啊言,你怎么哭了?”
少女歪着脑袋,抬手想替言安拭去泪水,却被言安先一步擦去:
“没什么,就是突然很想你们 。”
“不是哥们,搞什么煽情!快点去参加全线会议嗷,再被发现后台挂着,又得被队长拉去陪练了。”
肩膀被拍了一下,回头却是一片空荡荡的街道,冷清惨白的路灯下,言安仰头闭目,任由雨水打湿异能者总部的制服。
陌路屋檐,不庇他乡之客。
几度风雨,只欺难支独木。
年少时手握珍宝而不知,一意孤行的追求一生,却发现早已拥有,只是未曾珍惜。
谁会记住无名者?
死于寂静潮水之中,葬在黎明到来之前。
只有自己记得了,只有自己记得大家和这真切的一切了。
如山高的奇楼异阁,满目流光溢彩。
万里远的悬空栈道,千里只在一瞬。
似渊深的城池堡垒,头顶山川湖海。
巴掌大的灵巧盒子,承载天地学问。
远看天,乘云盘旋的不止飞禽,还有千奇百怪的神舟母舰。
再望山,高耸入云的不止古树,还有形形色色的铁塔银峰。
世间轰隆作响的不止雷霆道法,更有摧山蒸海的氢原二弹。
那方世界虽有异人道法,但凡人无需依靠,也可飞天遁地、摘星换月。
好似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醒来就该彻底忘记的梦。
可言安自始至终,都不敢忘记,他会牢牢抓住那个世界,守住镌刻在自己身上的每一道细小痕迹。
无字的书,无光的火。
他的存在,就是世界的证明。
再度睁眼,天地依旧。
岑夫子静静的看着言安,看到言安手中那一捧浊酒已经清明,不由叹息道:
“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小友所走的道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为天地所容,绝非人力可达呐。”
言安不语,只是站起身来,拱手道别。
最为可悲的,不是失去了什么,而是失去之后一无所知,还以为向来如此。
可悲的孩子。
岑夫子看着言安背影,轻声喃语:
“莫说相公痴,安有痴似相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