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慢慢悠悠吱吱呀呀又颠的慌,云昭本以为路上会很无聊,不想竟是穿来后最悠闲惬意的时刻。
她看了看怀里脸色苍白的翠花,轻轻吁了一口气,若是能把翠花的病治好,日子就好过了。
云昭时刻观察着翠花的脸色,一会儿给她打打扇,一会儿给她喂口水,水壶还用厚厚的棉絮包裹着。
车把式奇怪:“小兄弟,好好的水壶,你包它干嘛?怕把水壶磕碰坏了?”
云昭笑道:“我娘不能喝凉水,包住水壶能保温。”
车把式又惊又叹,羡慕道:“小兄弟真是细心周到之人。”
说着把目光转向翠花:“大妹子,你有福气!
你前世必是做下许多好事,积了福分,今世才会有如此聪明懂事又孝顺的儿子。
你这病很快就会好!
有这样的好孩子在跟前儿,比啥药都管用。”
翠花笑道:“谢您的吉言!”
车把式尤在嘟囔:“太细心了,比女儿都心细,我见过多少去城里看病的人,头回见到有子女打伞遮阳,让病人喝温水的。
这样的好孩子,一个抵一群。”
春杏道:“昭昭照顾的是周到,最近大嫂的脸色比前些天好看多了。
我三孩子,不抵昭昭一个,我若是生了病,他们知道给我端口凉水,我就知足了。”
云昭道:“二婶别这么说,弟弟妹妹都乖巧懂事,哪个也不差。”
春杏嗔道:“除了饭量不差,哪哪都差,都不知道疼人儿!
你二叔再累,他们也跟没看着似的。”
车把式说笑道:“谁说不是呢,我两儿三女,没一个会疼人儿的。
我跑一天回家,都关心我拉没拉到人,挣没挣到钱,然后忙着给牛端水喂料,再然后就没了,各自忙活去了。
在我们家,牛比我金贵。”
几人又笑起来。
“你们别笑,我说的是真的。
有一年,出门遇到了雪天,我以为下雪没事,还想按原来的时间,拉着客人再走。
谁知雪越下越大,大雪片子真跟鹅毛一般,我一看不对,就开始往回赶,可是已经晚了,走到半道,雪下的就将近一尺深,车轱辘轧过去就是两道沟。
牛拉的吃力,我就下去推车,走到家,我和牛都累瘫了,大雪天,我愣是出了一身汗,汗水把破棉袄子都湿透了。
进了屋,浑身往外冒烟儿,腿都冻木了,过了好半天,腿上才有知觉。
牛受了凉拉稀,好几天卧着不起。
把我几个孩子急的,把牛圈清理的干干净净,在牛身子底下铺了干稻草,用高粱炒糊碾成面喂,我婆娘还把我驱寒用的姜,熬成姜水喂了牛了。
把我给气的。
我的被褥没人想着拿出去给晒晒,一头牛伺候的比我还亲。”
“哈哈哈哈!”
“我让几个孩子跪成一排,挨个抽了几鞭子,又骂了我婆娘几句,事后我婆娘还冤的慌,说我一个好手好脚的人,跟头牛置气。
我是跟牛置气吗?
我气的是人!
在他们眼里,好像牛才是最要紧的,牛病了就是天大的事,我反而不怎么重要。
唉!
他们也不想想,我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气,跟人陪多少笑脸。
有时候觉得,我自己才是拉车的牛,有手有脚,不用喂草料的牛。
没缰绳拴着,没鞭子赶着,干的比谁都欢。”
几人开始都嘻嘻哈哈的听着,后头不知都想到了谁,全都没了动静。
云昭把脸扭到外侧,像是在看路边的庄稼,实则已经眼含泪水,脑海里又浮现出父亲的影子。
不用喂草料的牛!
太扎心了。
从小到大,父亲一直关注着自己,每次打电话都问,钱够不够花,和老师同学处的怎样,有没有被人欺负,再嘱咐多喝汤水,注意休息,有困难一定要告诉他。
父亲在外地出差,看到稀罕的东西,总会买来,再送去给自己尝尝。
可自己对父亲呢?
父亲打理公司,资金有没有周转不开的时候,有没有硬着头皮陪客户喝酒,遇到过什么难处,受没受过欺负,跟人陪过多少笑脸,这些通通不知道,也没过问过。
父亲也年年会生点小病,自己好像从来没为他做过什么。
她一直认为父亲是最亲的人,从未把父亲跟牛联系在一起,可是,所有的过往都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跟大叔的儿子一样,都把父亲当成了牛,不用喂草料的牛。
唯一的区别就是,大叔不高兴了,可以拿鞭子抽孩子一顿,父亲从来都没碰过自己一指头,小心翼翼的哄着女儿使唤,女儿使唤的理所应当,还觉得父亲欠了她似的。
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凭什么。
车把式笑了笑:“让你们见笑了,这话我谁都没说过,自己的娃,不懂事也没法子,又不能丢了。
今儿见着小兄弟,我是打心眼儿里羡慕,太孝顺了。
仅钱再好也没人重要这句,就胜过咱这里九成以上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