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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方端了然,若是接近一个人就会让自己痛苦不堪,身体上还有心灵上的,那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抵着刺进心里的剑流着血泪一步一步走近他呢?若不是她和他还有些感情,换了别人,只怕早就把他踢出家门,要多远滚多远了。

于是他把身子往前探过去,双手紧紧交握,胳膊支在大腿上,慢悠悠地开了口:“我得提醒你一件事。”

庭萱看他神神秘秘的,好奇地问道:“什么事?”

他的眉眼隐藏在阴影中,但是眼神儿依旧那么亮:“我如今这个样子,不仅仅是熬夜和操劳的,我猜……还有穿越的时间差。”

庭萱听不明白了:“时间差?”

鬼方端给她解释道:“按照我们原来世界的寿命,神族大概可以活几千岁,但是你们这世界的人类,活到一百岁已是难得,你可以算算这其中的差异。你回想一下,你化成白狐在五神山待了五年以后又恢复人形,是不是容颜衰老了?可惜我不清楚这其中的规律,不知道他是按照人族算还是狐族算还是折中,也不清楚我灵力比他高,这个进程会不会因此而有了快慢的差异。但是看我身上的变化,只怕这里面有风险,不会让他安然百岁到老。”

庭萱震惊道:“你是说……他在这边会早衰而亡?!为什么这半年多我看他的面貌都没有什么变化呢?”

鬼方端摇摇头:“我参不透这其中的规律,但是神族妖族都是快要接近下一阶段了才会开始有外貌的变化,那之前好长一段时间都会保持一个样子。你说他是你们相遇之前穿过来的,那自然是比我小了,兴许是他还没有到时候。我只是给你提个醒。”

庭萱心下大恸,她本想着如果自己平时注意一些,哪怕不和涂山璟结婚,就这么相伴着也好。但若是他留下还会身弱命减,那么一路以来她所做的努力可就全都白费了。

在那世界里她东奔西走只为护他周全,提心吊胆地四处谋划,之后遇到误会也为了他的好未来隐忍了那么久,流了那么多的泪,见过那么多人的牺牲,绝对不是为了这样一个结果。

泪水擅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她不知如何是好。

她见过了他骨断筋折、满脸鲜血、紧闭双眼、奄奄一息的模样,已成了心中挥之不去的恐惧,若要再让她亲眼目睹那头顺滑乌发花白脱落,那双横波明目变得浑浊不清,那对丰润朱唇变得干瘪枯槁,那张白皙的脸颊悄悄爬上皱纹甚至老年斑……

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她甚至不知道这一天何时会突兀地到来。

这太煎熬、太磨人了。

鬼方端见她流泪,站起身叹了口气,从茶几上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她:“唉……你先好好静一静吧。我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见庭萱抽泣着接过纸巾,他咬了咬嘴唇,走出了包间。

门口黄毛儿和孟哥在站岗,见他出来,黄毛儿顺着门缝看见了庭萱抬手擦眼泪的动作,忙问鬼方端:“远哥,你咋给人整哭了呢?你对她用强了啊?你要是不会问我呀!我教你。”

鬼方端拧着眉毛瞪了他一眼:“你能教出什么好东西来?!他呢?我要去问他点事情。”

黄毛儿合计着,你这怎么惹完了她又去惹她对象?真是火力全开。

但是他见他情绪不是很好,不敢造次,只抬手一指:“喏,他在这屋了。”

鬼方端走到那房间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然后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涂山璟静静地端坐在沙发上,背脊挺直,见他突然进来也不惊讶。

涂山璟抬起眼皮问他:“谈完了?她呢?”

鬼方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在隔壁,先自己静一静。”

涂山璟忙站起身来:“你说了什么?!她为什么……?”

鬼方端之前一直被他压了一头,他和她在一起也好,分开也罢,横竖她心心念念的都不是自己,都是把他放在首位。此时难得见他如此慌张,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让他吃瘪的快感:“我没说什么让她伤心的话。能牵动她情绪的自然是你。”

涂山璟见他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但是庭萱向来想着隐藏、低调,若不是十分信任的人几乎没可能去主动说他们两个的事情,便皱了眉问他:“你到底是谁?你真的是她以前的同学吗?”

鬼方端唇角翘起:“我是谁不重要,我只是她的一个朋友。你是谁最重要。”

涂山璟闻言一惊,拿不准他是不是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知道了。小萱不会告诉他吧……自己是她的什么人?自然是亲密的朋友,深爱的恋人。他想做这世上最能给她带来幸福的人。

于是他试探般地问他:“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鬼方端上前一步,帮他理了理在舞池中被挤得出了皱的外套,轻声道:“我知道。你是她的劫难,也是她的噩梦。”

他这话说得重,又意味深长,涂山璟听了不由得呆在当场。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下一秒庭萱拉开了房门。

“小璟,我们走吧。”她淡淡地开口道。

鬼方端回身看过去,见她已经整理好了情绪似的,用面无表情掩盖了她波澜万丈的内心。

而涂山璟抬眼望过去,一眼看见了她微红的眼圈和反光的眼角。

他怒目如火,揪起鬼方端的衣领问他:“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鬼方端抬手一拉他的手腕:“我什么都没做,就是叙叙旧。你松开!不能因为你自己的衣服皱了,就要把我的衣服也弄皱吧?”

庭萱也来阻止他:“小璟,没事,我就是……想起以前,有点激动了。走吧,我们回家。”

涂山璟半信半疑,松开了手。

他走到庭萱身旁,低了头去看她,轻声问道:“真的没事?”

庭萱摇摇头:“没事儿!走吧,该回去遛狗了。”

涂山璟想起一要上厕所就满屋直转直哼唧的杜飞,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那个远哥一眼,开口道:“抱歉,刚才得罪了。”

鬼方端看他们这一来一回的如此默契,有点眼气,此时便一挑眉毛,回道:“无妨,下次见面注意就行。”

他此时心中也乱糟糟的,就没去送他们,让黄毛儿代劳了。

黄毛儿旁观他这似嫂非嫂的萱姐,见她神色凄然,旁边那个小白脸子又着意护着她不要被来回走动的人不小心撞到,一双眼睛仿佛要粘在她身上,不禁暗暗替他的远哥不值:这架势,远哥别说上了,想要拆开他们都费劲!难顶!

把他们送到门口,看他们坐上了出租车,他就摆摆手回去了。

果然远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人,听孟哥说,他脸色怪难看的,指不定是又做错了什么事惹得那女的哭了。

他们这边犯合计,涂山璟坐在车里也迷茫。

他看庭萱自打和那个远哥谈完,就一直抑制着情绪似的,但她的悲伤又显而易见地要溢出来了,他没法视而不见。

他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感觉一向温暖的手此刻也冰凉,显然是冷得狠了。他把围巾解下来给她围上,趁着凑过去的时机低声问她:“怎么了?”

她一吸鼻子:“我们认识的人,可能会死。”

原来是这样,可能是他们以前的同学吧。涂山璟默默地想,紧了紧她的手。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

*引自苏轼《洞仙歌·冰肌玉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