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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砾的风夹着干沙吹过,日光晒在身上毫无温度,却让人觉出炙烤之感。

一辆牛车拉着半车枯草,行的很疾,卷起一路尘烟。

刺眼的白光晃动,薄薄眼皮上一片血红,枯草堆里的人长睫颤动,缓缓睁开了眼。

祝筝浑身如同灌铅,四肢百骸传来沉重的钝意,牛车颠簸的厉害,映入眼帘的是无数笔直的大树,如同刺破天幕的巨刺,正急速倒退着。

这是哪儿……

驾车的人背对着她,看身量约莫少年模样,一头蓬蓬乱发,穿着一件土黄色的棉袍。

祝筝不敢轻举妄动,谨慎地转动眼睛,着急摸清现况。

她最后的记忆是穿着一身红嫁衣,躺在河岸上等死。

而眼下,她看了一眼身上,不是嫁衣,也是一件土黄色棉袍,宽大又不合身,往袖子里摸了摸,只摸出朵干枯的黄花。

又动了动肩膀,虽有些迟滞,但已无明显的伤口撕裂感。

陌生的打扮,加上陌生的环境,祝筝心神微震,一个荒唐的念头冒出来。

难道,自己又重生了……

不对,如果重生,她应该醒在自己熟悉的地方。

两辈子加起来,她都不记得自己被牛车拉去过什么地方……

那难不成,她是重新投胎了?

祝筝甚至不能确定自己现在还是不是祝筝,周围没有镜子可以看看自己的模样,只好看看别的地方。

她伸出自己的一双手,手上粘着一层血痂,乌乌的结成了一层薄壳,身上还裹着个杂花的毯子,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来。

枯草堆散发着一股奇怪的腥臭,扭头去瞧身下枕着的是什么,对上个血淋淋的大牛头,吓得她猛地坐起来。

驾车的少年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神情一愣,跟见了鬼似的。

“秦哥!人、人、人人人醒了!”

牛车骤然急停。

祝筝这才发现不止一辆牛车,并排的还有十来辆,是一个车队,满载着不同的货物。

打头的车上跳下个高个男人,长得眉目阴沉,手里拿着一把长刀,大约就是少年喊的“秦哥”。

祝筝警觉地环顾一圈,尽数是生面孔,都佩着刀枪棍棒,她沙哑着嗓子开口,“你们是什么人……”

没人理她,几个人低声说了几句话,祝筝竖起耳朵去听,发现居然听不懂。

说完话,叫秦哥的打量了一眼祝筝,拿着刀朝她靠近,几个人跟在他身后,径直向她围过来。

祝筝汗毛竖起,扯出身下的毯子,拽起四个角盖他们个天包地,一个翻身,跳下车撒开腿就跑。

腿撒开的并不顺利,一挨着地,脚软的厉害,差点摔个狗吃屎。

牛车上的少年吓了一跳,大喊了一声,“怎么就能跑了!”

祝筝不敢多停,一边鼓励着酸软的双腿,一边往车队后的林子里钻。

被毯子盖住的几个人很快挣开追上来,祝筝身子太虚,没跑出多远,眼前便一阵阵黑起来。

眼看只能束手就擒,祝筝绝望之际,忽见一支铁骑队伍正穿林而来。

队伍打头的人高头大马,玄青重甲,是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儿见到的,一个半生不熟的人。

不等祝筝出声,身后的秦哥已经带着人追上,想象中将她按在地上的情景并未发生,反而是先和马上的人汇报去了。

“少将军,人醒了。”

祝筝一脸迷茫地看向两人。

迷茫的其一是他们居然是一伙的,其二是这秦哥叫的居然是“少将军”,而不是“温世子。”

是的,此个半生不熟的人,就是镇国公府上的温泊秋的长兄,名字颇为古怪,人更是古怪的。

温封寒。

祝筝忖了忖,温封寒在盛京时多半按家世叫他“世子”,但他后来接替了镇国公守边,在军营里按军职确实应该叫“少将军”。

这么说,现在是在军营里。

温封寒隶属的军营在……

祝筝脑中飞快转着,人却显得有些呆滞,哑声喃喃道,“这儿……是敕西?”

牛车少年答了话,“是,敕西最北边,正路过黄獐子林呢。”

敕西。

离盛京千里之外的大荒敕西。

祝筝想不出自己是怎么到了这儿的,又是为什么和温封寒在一处。

是不是路过的温世子恰巧撞见她躺在河滩上,出于相识情义,顺手救了她一命?

绝处逢生,救命之恩,她自然是感激不尽。

他把她送回祝府,或是随便一个医馆撂下,留下个只言片语,改日她一定会去镇国公府重重拜谢。

可他为什么要把她带到敕西呢?

温封寒吩咐其他人散了,睨了祝筝一眼,“刚醒就能跑这么远,看来也不用坐车了。”

须臾,马队后面牵来一匹枣红色矮脚马,温封寒瞧着祝筝还跟个木头似的在发呆,冷声道,“上马。”

祝筝这才回神,张着破锣嗓子急切地问,“温世子,不,少将军,我……怎么会在这儿?”

遇到熟人当然再好不过,说明她还好手好脚地活着,方才那种又重生了的荒唐想法也消散了些。

在敕西也没关系,兴许他是着急赶路顺手带上而已,只要问清楚发生了何事,她很快就能回家了。

容衍……容衍还在家里等着她。

他一定急坏了。

祝筝神色仓皇,期待着温封寒快点给她一个答案。

“上马。”温封寒却没答,眉目阴寒道,“别耽搁队伍进程。”

温封寒脸上一道长疤横贯,少时就素有“煞面小将军”之称,如今一身在边疆沙场炼出来的戾气更是毫不掩饰,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

虽然不知要去哪儿,见众人整装待发,都眼巴巴等着她,祝筝只好先爬上了马。

磅礴的风烟滚滚自天边而来,敕西的日头古怪得很,虽然不热,但毒辣的厉害,晒得人睁不开眼睛。

祝筝刚醒来不久,本就精神不济,晒得脸颊泛红,枯裂的唇像干荔枝的壳,趴在马背上任由马半死不活地驮着。

不知走了多久,队伍终于停住了,在一处溪水边稍作整顿。

祝筝水米未进,饿的前胸贴后背,见着清澈的溪水勉强打起精神,随手捡了一片叶子,舀起来就要喝一口。

温封寒飞石打掉她的树叶,厉声道,“下游水也敢喝,是嫌命长了。”

祝筝干裂的唇上几无血色,坐在溪边恹恹道,“我实在太渴了……”

溪边有几棵大树,投下舒坦的遮荫处,队伍里的其他人大多围着树坐下,掏出身上的水和干粮吃着。

只有祝筝呆坐在溪边格格不入。

温封寒瞧她像个咸菜干似的,终于想起了什么,扔给她一个牛皮壶和红鹿皮帽子。

祝筝接过,壶里灌的是稀粥,她捧着壶大口大口地喝了个痛快。鹿皮帽子帽檐很宽,干净又柔软,带上几乎遮住了大半个脸,眼睛好歹能睁开,人总算有些活气儿了。

“多谢少将军。”她感激道。

“不用谢我。”温封寒淡声道,“雁娘准备的。”

“雁娘?”祝筝疑惑,“是谁?”

温封寒言简意赅,“随军的大夫,和秦赫是一家,这几日先去崀关城里给你买药了。”

祝筝消化着他说的话,想来她身上的伤是这个“雁娘”治好的,秦赫大约就是方才的“秦哥”,至于这个“崀关城”……

“我们现在也是去崀关城的吗?”她问。

“是。”

祝筝抿了抿唇,“那里有驿站吗?我想回家。”

温封寒看她一眼,“哪儿的家?”

祝筝:“盛京。”

温封寒撇开眼,面色冷漠道,“你回不去了。”

此话让祝筝心里一跳,脱口而出,“为什么?”

“戈白河里打捞出了一具女尸,带着三块祝家的牌位。”温封寒继续道,“盛京的所有人,都当你是个死人了。”

祝筝如遭雷劈,瞬间面如死灰。

什么叫她是个死人了,她不是好端端在这儿的吗?

愣了好大会儿,祝筝才恢复思考的能力,这显然是有人偷梁换柱,有心安排,想起接到消息的人会怎么样,她脑中轰然,口中晦涩道,“为什么……要这样?”

温封寒见她反应迟钝,直截了当道,“你杀了人,活着就是个逃犯,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