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在门口听了许久,来福心中早就生了惧意。
冷庭旭又说,可以带她走。
还说太子妃并不是要为难她。今日既让她来了,允她在众人面前出头,便从未想过,她会为她丢脸。
毕竟,这也是云媞作为太子妃,第一次在世人眼中亮相。
冷庭旭:“你若怕成这样,才是真正给太子妃丢脸。”
来福手指一下子攥紧了藤椅扶手。
她不能让小姐失望,决不能。
所以,她来了。
她决心做好。
迎上众人质询的目光,来福:“奴婢、奴婢……我,我是前头武安侯府家生子儿出身,爹娘都早没了,自幼就长在侯府大厨房。武安侯府获罪,我蒙太子妃看顾,入太子府伺候,是东宫一等婢女。”
马敬业随着众人抬头,再次看向来福。
她未伤到的那边脸,着实清秀。可惜……
可惜毁了容貌,也可惜是家生子出身,说来说去,也是个奴籍。
和男子比不得,女子若入了奴籍,这辈子就打上了伺候过人的烙印,再洗不清了。
“家生子儿出身,”丘山圣人沉吟,“那么,这位婢女,可有什么过人的长处?”
“我、我……精通膳食。”
来福这话说得又急又快。众人听了,都笑。
谁不知道丘山圣人秉承先贤理念,最是知道君子远庖厨。
圣人没笑,依旧看着来福,温和道:“为何想要进学?”
当下的大盛,贵族女子进学者亦有之,可她们也不过是为了混个才女的名头,将来好上嫁。可来福一个婢女,又是个废了的婢女,进学……可以说是毫无用处。
“这……”
问到为何进学,来福迟疑了一下,咬唇看向一旁的云媞,“是、是太子妃让奴婢来的。”
她一慌张,又故态重萌,言语间带出了“奴婢”二字。
丘山圣人闻言点了点头,老人叹了口气,看向云媞:“还请太子妃勿要强人所难。”
云媞面色不变:“圣人怎么说?”
丘山圣人:“老朽虽有个有教无类的虚名,可弟子需要的,是因材施教。可这世上,素来人才难得。”说着,圣人看向自己的众弟子,他们虽还年轻,身上也有很多不足,可都是才华横溢的好孩子。是他的骄傲。
圣人不觉挺直胸膛,“不是什么人都适合进学。太子妃身边这位姑娘,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丘山圣人的弟子们感觉到恩师的目光,不觉都端正坐态,微微扬起下颌对着来福。
他们虽还未晋身,可都是些天之骄子。
怎可能和一个婢女一同进学?
谁料,来福此刻上半身都从藤椅上支起,她急急道:“我知道的!”
丘山圣人看向她。
来福胸口剧烈起伏,一双眼睛却闪闪发亮,她不自觉地颤抖着手指攥紧云媞的手,“太子妃说、说过,奴婢忠勇果毅,堪、堪为人臣……故要读书明理,往后才、才可堪大用!”
大殿里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片刻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众书生齐齐笑出声来。
他们是万里挑一的才子,跟在圣人身边,每日天不亮便开始苦学。为的不过是通过科考,入朝为官,施展抱负。
可即便十年如一日的苦学,他们这些天之骄子尚不敢说一句“堪为人臣”“可堪大用”。
如今这话,却从一个残了的婢女口中说出。
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连沈家兄妹都掌不住笑了。
沈闻莺看了高高在上的“牧云安”一眼。她不愧是牧家私生女出身,当真以为一朝捡漏,成了太子妃,就能为所欲为了吧?真是贻笑大方。
尤其沈闻莺注意到,这殿上伺候的,似乎就是刚才招进来的民夫。
这些人与家中豢养的奴才不同,到了时辰是要下值归家的。他们的嘴可不似家生子儿奴才那般严。
“牧云安”今日出的丑,怕是明日天不亮,就要传扬出去。
到时候,看这太子妃如何收场。
众人哄笑声中,来福小脸通红。
知道自己怕是说错了,给自家小姐丢了大脸,来福咬唇看向云媞,眼眶都急得红了。
云媞面色不变,唇边依旧浮现着淡定的笑意。
等到众人都笑完,丘山圣人怕太子妃尴尬,轻咳一声开口道:“小姑娘,你是叫来福对吧?你既生了这荒唐的想头,老朽今日便告诉你。你可知道,我大盛一朝,志在朝堂者,有三不可?”
圣人开口,众弟子都点头附和。
知道顾青禾今日在太子妃手下讨了没趣儿,丘山圣人特意向最得意的大弟子:“青禾,你来告诉这位来福姑娘。”
“是。”
青禾长身玉立,淡青色的袍袖一荡,看向云媞和来福。
“好叫太子妃和来福姑娘知道。”
“这一不可,来福姑娘是女子,素来女子入不得庙堂。”
“二不可,来福姑娘是家生子儿出身。纵是男子,一旦虎落平阳,落了奴籍,再想入朝为官,需主子带携。就如如今的木子恩木将军,门下木晰,原是家仆,可也因军功,为木子恩将军举荐,殿下格外开恩,封为骁骑将军。可来福姑娘,这条路你也走不通。你的主子,也是个女子。”
“这第三不可吗,”顾青禾略微沉吟,又看了马敬业一眼,才缓缓道:“我朝虽无铭文规定,可到底……不曾录用过毁容、身有残疾之人。试想,那庙堂之上,是万里挑一的去处,若录了残缺不全之人,岂不让外人笑话我堂堂大盛,寻不出一个全乎人来?”
一番话说完,顾青禾也觉自己似乎对一个瘫了的小女孩过于残忍。他顿了顿,缓和语气道:“姑娘忠勇,不如……太子妃还是为她指一户好人家嫁了吧。”
丘山圣人身边,马敬业下意识捏着大腿侧的软肉。
这小丫鬟……虽然瘫痪,脸上也有伤痕。
可自己……也不是不能娶她。
都是为了恩师的大业。他可以牺牲自己,一辈子……
云媞安安静静听顾青禾说完,看向丘山圣人。她脸上面具时间有限,耐心也见了底。
众人看见,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扶着侍女的手起身,向丘山圣人微一点头。
这是……要走了?
是不是顾青禾辞锋太利,得罪了太子妃?会不会……
众人正有些惶恐不安。可随即又想到,太子素有公正的贤名。就算太子妃要如何,还有太子呢!
太子妃要走,就让她走吧……
下一刻。
云媞走到丘山圣人身前:“圣人,来福是本宫贴身婢女,本宫视她如亲妹妹一般。要么,圣人为天下先,收下来福这个亲传女弟子。要么……”
云媞微笑,“本宫保证,从今以后,圣人门下的弟子,永不出仕。”
此言一出。
顾青禾险些踩到自己飘逸的袍角摔倒:“太子妃,你怎可……怎可如此仗势欺人?”
“你这样,太子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