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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琳不想吵醒尹稚,领他把人放回房间,再质问道:“哥,你连病人都不放过?”

“我还不至于。”谭琅戳了下她脑袋,“她想去看海,就带她出去了一趟。她是谁啊?你这么紧张。”

谭琳疑狐道:“你不认识?”

“我该认识吗?”

“她是楚尹稚啊,楚冉的堂姐。”谭琳照实说道,希望她哥别对尹稚有啥非分之想,楚家的人不是他能乱来的。

谭琅哦了声,“有点印象。”

六族的女子他一向很少接触,免得落人口实。再则楚尹稚比他小了六七岁,也不是自小住在楚家老宅,她被接到老宅时他正好出去念书。两人此前并无多少交集,谭琅只是知道楚冉有这么个堂姐。等谭琅毕业回家接手家族生意,就轮到尹稚离开家门求学,再后来就没回来过。

谭氏兄妹跟疗养院的人一通解释,说谭琅跟尹稚是认识的,想带她出去走走,只是忘了告诉疗养院,院里的人才没有控诉谭琅拐带。

在医生和护士的埋怨目光中,两人往外走。谭琅问:“她怎么会在这?”

谭琳斟酌了下,说:“遇到交通事故,遭受了很大的打击。”

“是有人死了么?”谭琅想起尹稚似乎说过谁醒不来了。

“是啊。”

“那是挺惨的。”

又是一个周末,谭琅第三度复诊。

恐惧承诺,常常避免深入的情感投入。

他见完医生,依旧去了湖畔草坪,楚尹稚仍在那里画画。他看着画里面的血红色,说:“你是画家吧?如果你一直被困在那里,又怎能再看到其他的风景呢。这对画家的生命来说,未免太可惜了。”

他把带来的一小束铃兰挂在她的画架上,“你给我画了一朵花,这是我的回礼。”

尹稚停住了画笔,看着那束花不言不语。谭琅回过身,手插裤兜,轻声哼着不知名的曲儿离开。

之后每次谭琅过来,都为尹稚带一些花,然后站一旁看她画一会儿画,享受一份恬静的时光。她在画风景,又是他眼里的风景。

他觉得她适合白色,所以都送她浅色的花,丁香、茉莉、雏菊、满天星……

有一次,他对她说:“礼尚往来,你是不是应该给我画些花呢?”

尹稚看了看他,转身走开了。

棉麻质地的长裙飘飘,几缕未束紧的发丝随风轻动,她仿若行走在鲜花草坪上的林间精灵,不染烟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他自嘲自己的老毛病犯了,便只笑笑,去停车场取车。

车缓缓开出停车场,他看到尹稚站在路边,便停下来问她什么事。她过来递给他一小束野花。

他笑纳了。看来这位病友还是懂得人情世故的。

回到家。谭琅让人找来花瓶,亲自把花插好,却觉得怎么弄都不够好看,就去问他母亲是不是缺少点什么。谭母擅长花艺,去弄了些绿叶和枝丫做陪衬,几下就把效果提升了。谭琅觉得不错,夸赞过母亲后就要拿到自己房里摆放。谭母问他:“这是野花吧,怎么有心思去摘它?”

“病友送的。”

“你是帮了人家什么忙吗?”

谭琅表示不明白。他母亲看看花瓶,说:“这是大丽花,有感激之意。”

他刮了下鼻子,说:“可能是吧。”

心理医生说,跟病友倾诉、交流和分享有助于治疗。

谭琅不愿参加疗养院组织的病友交流会,不喜欢对着一群陌生人说自己的事情,那显得太过刻意,太过矫情。每个人都会遇到问题,说出来博取理解或同情,不是他的风格。

但他愿意跟楚尹稚说很多话。尹稚话少,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说,她在一旁安静画画。与医生做咨询的时候,谭琅便提起这情况。

医生回道:“我们都是黑暗海洋上行驶的孤独船只,若是能看到其他船上的灯光,即便无法触碰,相似的处境,也可以带来安慰。”

此番相当文艺的话语,是医生认为尹稚的特殊性,让他放下了自我防卫机制,能够对她敞开自我。谭琅觉得也是,都是病人,楚尹稚那个模样完全没有攻击性,也没有杀伤力可言,被侵犯都不知道反抗的,他不欺负她就算好了,哪里可能提防她。

谭琅和尹稚常在湖边驻留。

他捡起一些石子,用力甩进湖中,看着它们溅起一朵朵水花。他说:“家里对女孩子太过宽松也不好。一旦遇到打击,结果就会不一样。你看,你受了打击,病成这副模样。我在高压环境里忍受多年,状况还算可控。不就是什么缺乏情感解决策略,缺乏情感连接,什么过度掌控之类的毛病。这个社会,谁没有些心理病呢?

“可是你们一个个弱不经风的,要是都像对男孩子那样对待你们,估计这里要爆满,住不下了。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精神病患者那么多,开间疗养院也许会是门不错的生意。又或许,我们酒店可以设计一个以疗养为主题的项目,回头让人研究一下。”

……

不知不觉过了月余,要不是医生指出,谭琅都没有发现自己居然一个多月没想过找女人。这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进步。得到了肯定,他要去告知病友。尹稚的画也有了些不同,那些跳跃的色彩让他联想到莫奈,画面氤氲着光芒和温馨。

“看来我们都在好转。”他说。

画下一幅作品时,尹稚左手握着一把画笔,右手随意在画布涂抹。她甚至直接泼了一些调色油上去,让颜料变稀,在画布上流淌,像下了一场五颜六色的雨,再被她涂抹过后,便相互纠缠起来,如同一团紊乱的荆棘丛,而某些东西隐藏在这片混沌后面,若隐若现,就似难以捕捉的情绪。

“这风格很眼熟。”谭琅说,但他想不起那位画家的名字。

“杰克孙·波洛克。”

尹稚告诉他答案。

杰克逊·波洛克,抽象表现主义大师,他抛弃了传统技法,让画面彻底脱离现实主义,注重的是如何自我表达。

谭琅看着她的画,猜不出她表达的是什么,便直接问了她。

“无常。”她的目光放空了一下才说,“世事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