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州城外,朝鲜国王李昖带官员列队迎接。
远远的,只见大队人马开来,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队伍中的那一抹缇色——锦衣卫缇骑。
“巡按辽东监察御史,曹按院到。”
李昖连忙迎了过去,“曹按院。”
曹学程勒住马缰,翻身下马,冲着李昖一拱手,“殿下。”
“久闻曹按院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曹学程这个辽东巡按御史是新近才上任的,而且在都察院中资历很浅,是朱翊钧破格将其选派为辽东巡按御史,就算是有点名气,也传不到朝鲜。
很明显,李昖就是在说客套话。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是召李昖入京问询,曹学程在场面上以礼相待。
“倭寇来势汹汹,以致殿下颠沛,一路蒙尘,今见殿下依旧神采,下官不胜欣喜。”
经过刘綎等人那如狼似虎的表现,曹学程几句话,就说的李昖心里暖暖的。
“全赖陛下圣明,天朝将士用命,才使国土收复,倭寇败退。小王与朝鲜,才得以残喘至今。”
“今见曹按院前来,如久旱逢甘霖,朝鲜上下,莫不欢呼。”
曹学程笑道:“败退倭寇,这其中,也有殿下与朝鲜的一份功劳。”
这话,曹学程是发自内心的真话。如果没有朝鲜,倭寇就不会攻打朝鲜。倭寇不来,怎么败退倭寇?
“下官方渡鸭绿江,便觉阳光明媚,分外刺眼。想来是因为殿下指挥有方。”
“哪里,哪里。”李昖不敢应承。
“皆因天朝大军在此,朝鲜才得以阳光普照。若说朝鲜的太阳耀眼,那也是因为我大明皇帝陛下宛若仙人,圣德巍巍,朝鲜不过幸承天子之泽,方有今日之光。”
“要说太阳,唯有我大明皇帝陛下。区区朝鲜,不过萤烛之光。”
曹学程倒是没有想到李昖拍马屁也是一套一套的,“殿下真知灼见,下官由衷钦佩。”
“只是,下官蒙圣上信任,特来朝鲜,向殿下传达旨意,您看……”
李昖当即明了,闪身让出路来,“香案早已设好,曹按院,请入城宣旨。”
曹学程没有行动,而是看向跟在李昖身后的一位明军参将。
这位参将名叫马林,是名将马芳的次子,也就是萨尔浒之战中的四位老将之一。
马林代表大明朝,驻守义州。一来,义州紧靠辽东,很多军需物资在此转运。二来,朝鲜国王李昖就在义州,马林从旁保护。
见马林暗暗的点了点头,曹学程这才迈步,“有劳殿下。”
曹学程是宣旨的钦差,毫无疑问的走在最前端,紧接着便是锦衣卫的那千户以及辽东宽奠副总兵佟养正等人。
李昖和一众朝鲜官员,走在最后。但凡是大明朝派钦差前来朝鲜,都是这么一套流程,朝鲜君臣早就习惯走在队伍最后。
走进义州官衙,正堂中摆放着香案,香烟袅袅,不绝如缕。
官衙外,是大队的明军官兵。
曹学程手捧圣旨,立在大堂外的台阶上,其左侧站着锦衣卫的那个千户,右侧站着辽东副总兵佟养正。
参将马林,站在台阶下,矮他们三人一头。
“圣上有旨。”
“臣李昖,接旨。”
朝鲜国王李昖跪倒在地,其余的朝鲜官员闻声纷纷跪倒。
曹学程立于台阶之上,冷冷的盯着跪在地上的朝鲜群臣,而后,缓步走下,来到跪趴在地上的李昖面前。
李昖只见眼前多了一双官靴,抬头一看,正是曹学程。
“殿下,圣上吩咐了,为了照顾朝鲜的颜面,旨意,您自己看即可,不必宣读。”
李昖心中诧异,可不敢表露出来,只能连连称是。
他下半身跪在地上,上半身半躬着身,待其打开圣旨一看,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六个字,“奉天承运皇帝”,接着,便是另外两个在李氏朝鲜不常见的字,“敕曰”。
看完这六个字,李昖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等他全部看完,剩下的半截,也凉了。
谎报军情,贻误军机,推诿军需,这些,李昖心里都清楚,自己和自己手底下的那些人,没少干。
但唯独有一点,私通倭寇,李昖可以拍着胸脯保证,他绝对没有做过。
他是朝鲜国王,他私通倭寇,他图什么呀?
“曹按院,这,这,这……”李昖惶恐的抬头看向曹学程。
“殿下,圣旨就在您的手里,您若是不信,大可以再看一遍。”
依旧跪趴在地上的朝鲜官员,此时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纷纷抬起头,向前看去。
再看一遍,结果还是如此。李昖整个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有气无力的瘫坐在地上。
跪在李昖身后的领议政崔兴源见状,连忙扶住李昖,“殿下。”
夜逢雨漏连阴雨,李昖瘫软坐地的时候,双手无力,手中的圣旨竟然脱手落地。
那锦衣卫千户手疾眼快,一个纵身上前,翻滚着接住圣旨。
按照这锦衣卫千户的身手,接个落地的物品,只需纵身上前,拿脚接住,而后向上一送,便可来到手中。
可这是圣旨,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那锦衣卫千户也不敢用脚接圣旨,只能翻滚在地上,就算是手接不住,也得用身子接住,绝不能让圣旨落在地上。
顾不得掸去身上尘土,那锦衣卫千户起身厉声喝斥,“亵渎圣旨,朝鲜王,你好大的胆子!”
四周的锦衣卫、明军官兵,纷纷抽刀上前。
“我,我,误会,误会啊。”李昖被吓破了胆,语无伦次。
原本扶着李昖的崔兴源,直接抽回手,不停的在衣服上来回擦拭,生怕沾染上一点李昖的气息。
其余的朝鲜官员,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牵连到他们。
那锦衣卫千户:“来人,脱去李昖的蟒袍冠带,押到一旁候审。”
“是。”一队锦衣卫立刻上前动手。
“朝鲜领议政何在?”那锦衣卫千户冷冷的扫过朝鲜群臣。
崔兴源听到锦衣卫叫到自己,低着头,双眼来回在地上寻找,要是有条地缝,他立马就能钻下去。
旁边的一个朝鲜官员生怕崔兴源不回应,进而牵连到他们,还特意的提醒崔兴源。
“领相,天朝的钦差叫您呢。”
离崔兴源距离较远的朝鲜官员,则以目示意,纷纷看向崔兴源。
崔兴源再想躲,也躲不过去了,因为一双锦衣卫的官靴已经出现在他的眼前。
“你就是朝鲜的领议政?”
“回禀钦差,下官就是朝鲜的领议政。”
“刚刚叫你你怎么不答应?”
“回禀钦差,李昖大逆不道,亵渎圣旨,下官在想如何代表朝鲜惩处李昖,以宽天朝之心。这才一时走了神,还望钦差见谅。”
“圣旨是下给朝鲜的,本应李昖接旨,可他现在这样,接不了旨,朝鲜世子又不在此地,那就由你这个领议政接旨吧。”
崔兴源连忙行礼,大声道:“有明朝鲜国陪臣崔兴源,接旨。”
那锦衣卫千户双手捧着将圣旨交给崔兴源,“拿稳了。”
曹学程走了过来,“领议政,圣上本意是召朝鲜王进京商议军情,顺便询问一些有关倭寇的传闻。没想到,李昖大逆不道,竟敢亵渎圣旨。”
“望领议政吸取教训,切莫自误。”
崔兴源立刻回道:“谨遵曹按院教诲。”
“带上李昖,咱们回辽东。”
等到大明朝的人离开后,一众朝鲜官员纷纷凑到崔兴源身旁。
崔兴源明白众人的意思,连忙打开圣旨。
众人看过之后,心中隐隐有所预感,殿下,怕是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