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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朱翊钧的书案上摆着厚厚的奏疏。

奏疏的内容,也很简单,多是以去年整个北方基本上没有下雪为由,联系浙江银矿引起的民乱,抨击皇帝失德,请求关闭银矿,以平民怨。

这么好的理由,他们当然要借题发挥。

宫门外,一群大臣跪倒,一人手里捧着个奏疏,在外面跪劝。

朱翊钧已经被骂习惯了,可外面那些人老这么闹,也不是个事。

“张鲸。”

张鲸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还兼着提督东厂的差事,皇帝面对这种情况,喊他的名字,他当然不会以为皇帝有别的什么事,因此显得很是兴奋。

“奴婢在。”

“你去劝劝跪在宫门外的那些人,让他们离开。”

张鲸愣了一下,因为皇帝没有吩咐动武,接着又问道:“奴婢愚钝,斗胆请问皇爷,该怎么劝?”

“当然是用嘴劝,好好的劝。”

张鲸知道,这差事他压根就完成不了,可皇帝既然吩咐,他也不敢不从。

“奴婢遵旨。”

宫门外,地上都是跪门的大臣,四周都是护卫的侍卫。

这些侍卫不是专门调来针对跪门的大臣的,而是他们原本就应该在宫门处值守。

朱翊钧对于自己的安全极为看重,负责皇宫中的警卫的禁军,身边的随行保护的侍卫,人数是格外的多。

张鲸带着两队小太监走到宫门,站下脚步。

“诸位大人,整合矿产乃是国策,已经付诸实行,效果显着,虽有地区略显波动,可终归还是利大于弊,于国有益。”

“你们还是回去吧。”

“张公公的话,下官不敢苟同。”一个御史当即反驳。

“因矿产一事,浙江已起民乱,百姓已经造反,难道还是这还能叫做略有波动?”

“没错。”接着就有一人附和那御史。

张鲸寻着声音看去,这人穿着六品官服,不知道是哪个衙门的。

实际上,张鲸身为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一个区区的六品,还真就不配让他知道。

这六品官说道:“去年冬天,整个北方都未曾下雪,这就是上天对浙江民乱降下的警示。”

“《战国策》中有言,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

“既然上天已经示警,我们就应当警醒。”

“浙江民乱,皆因银矿而起,何不关闭银矿,以安百姓。百姓安则朝廷安,朝廷安则社稷安,唯有如此方可保我大明江山永固。”

张鲸语气一冷,“我大明有雄兵百万,战车千乘,天下何处不安?何处敢不安?”

“区区一个银矿,动不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

“张公公此言差矣。”这六品官高声反驳。

“孟子有言,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我大明有雄兵百万,战车千乘,可我大明坐拥九州万方,靠的不是这些,而是民心。”

“若是因一银矿而失去民心,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张鲸兀自盯着这六品官,“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衙门任职?”

平常人遇到对方问自己名姓,多会考虑对方是否是想对自己不利,可这六品官却毫不畏惧。

“回张公公,下官顾宪成,现任吏部封验司主事。”

“好,好,好啊。”张鲸连说三个好字,只是音调越来越高,语气越来越冷凉。

“顾主事,你说的好啊。”

“咱家是内书堂里出来的,也读过《孟子》。刚刚顾主事所说的,出自《孟子 公孙丑下》,是也不是?”

“正是。”

张鲸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刚刚顾主事所说的话,后面还有一句话,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我大明天子,坐拥四海,臣工无数,当属得道者多助。”

“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天下顺之,何以因几处银矿,尔等就要逆天而行!”

“难道说,天下顺之,尔等不顺!天下从之,尔等不从!”

“我等并非逆天而行。”顾宪成并没有被张鲸的话吓到。

“陛下是我大明朝的天,下官身为大明臣子,又岂敢如此大胆。”

张鲸发问,“顾主事,你知道你是我大明的臣子,那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劝谏。”

“劝谏?”张鲸眉毛一挑,“你们聚众跪在宫门外,是劝谏?还是逼宫!”

“当然是劝谏。”

“既然是劝谏,又为何跪逼宫门?”

“我等只是在宫门外跪劝谏陛下,何谈‘逼’字?”顾宪成反问道。

“聚众围堵宫门,声喊震天,不是逼迫陛下,又是如何?”

“下官已经说过了,吾等是劝谏,不是逼宫。倒是张公公,张嘴逼宫,闭嘴不敬,不知何以要如此污蔑下官?”

“咱家没有污蔑顾主事,咱家只是规劝顾主事,是顾主事想多了。”

“下官等也没有逼宫,只是在劝谏陛下,张公公也想多了。”

“你!”张鲸铮铮的瞪着顾宪成。

“劝谏也好,逼宫也罢,陛下自有圣断。”

“倒是顾主事在这里巧舌如簧,大言不惭,毫无臣子本分。”

顾宪成直接对上张鲸的目光,“张公公这话又说错了。”

“下官身为大明臣子,劝谏陛下,乃是为臣者的本分。”

“反而是张公公您,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我等劝谏陛下,张公公堵塞言路,才是有失臣子本分。”

张鲸不甘示弱,“你们聚众搅闹,也敢说尽到臣子本分?”

“你们跪逼宫门也敢说尽到臣子本分?”

“你们抨击国策,也敢说尽到臣子本分?”

“文死谏,武死战。”顾宪成的音量随之提高。

“臣诚心劝谏,若是陛下觉得臣方式欠妥,臣甘愿领罪。”

接着,顾宪成的音量又提高了,“若能匡扶朝政,臣死而无憾。”

张鲸上次觉得这么无语还是在上次。

他刚想开口,顾宪成却问道:

“敢问张公公可是奉旨问话?”

皇帝只是让他来劝人,没有让他问话,张鲸也不敢假传圣旨。

“陛下不曾吩咐。”

“既不是奉旨问话,那张公公一再堵塞言路,便是个人行为。”

“接下来张公公若是再问话,下官便不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