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看了她一眼,是真真心实意:“你又不是不明白,如今东厂是许泛当家,领你入门的却是段修己,素来同他有嫌隙的,你自己想一想,你跟着他,以后在东厂的日子能好过吗。何况妒恨你的人还多。咱家看就方才那一会儿便多了三个。”
他这话真是一下子便戳中了姜寒星的心窝子。她在东厂的人缘确实一直都并不怎么样。一来她是个女的,二来,不管她究竟实际上受了怎样的苦,旁人看起来却总是顺风顺水的。
段修己在的时候凡事都护着她,从前吴荃同她不对付多半都是因为这个,后来于峰因为对她有不轨之心,也是看起来什么事都很顺着她的意,哪怕她都因为玩忽职守被通缉了,都能东厂一夜之间变了天来救她。真好的命啊。
就连如今许泛主事也是时时看重着她,别人的案子说给她查就给她查,她一个小小番役,却孔方平这样老资格的档头都要听她的。张永也是给她撑腰的!
是啊,许泛多看重她啊,也不过就是看重之下全是对她的杀意而已,张永对她多好啊,这样的好只让她卖个命还就够了。姜寒星苦笑一声,同他说了心里话。
“监丞,实不相瞒,卑职并不愿意掺和这些朝廷争斗的事,卑职一个弱女子,混口饭吃而已,承蒙厂公当时不嫌弃,功名志向什么的,是真没有……”
但张永十分果断的打断了她:“进东厂的,就没有没图谋的。你这么漂亮一小姑娘,又识字通文,纵然父母双亡,嫁个庄子里的土地主或者教书先生过清闲日子总归是不成问题的,为何非要来过这刀剑舔血的生活,就算是你不愿受拘束,去闯江湖岂不是更好,这么伶俐的性子。”
言下之意是:就不必用这样的话来敷衍我了。
他既然认为姜寒星这话是敷衍,神情自然不大满意,但姜寒星不知怎的,却突然慌了神,根本注意到他的不满意。
张永以为是他话说得太过了,当即便和善起来——他向来自诩开通,并不是刘瑾那般一言不合便要杀人的粗俗人。
“咱家也同你说句心里话。之所以之前同你传递消息,后来又帮你说话,现在还专门找你来,俱是因为咱家早就相中了你了——咱家一直在为执掌东厂的人选忧心着啊。”
他说着说着也有些动了感情:“刘公公不清楚,咱家心里可明白得很,东厂早晚要出事的,一直就没个能撑得起来的人。先前段修己同许泛有二心,后来胡波元又蠢,这不如今果然就给人钻了空子了吗……”
“监丞实在是抬举寒星了。”姜寒星做出很受打动得样子,“寒星何德何能,值得监丞这样抬举这样挂心。但监丞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寒星再不应允,倒显得全无心肝了。”
姜寒星觉得她此时简直同陈桥的宋太祖一般,不同的是,宋太祖其实自个儿是愿意的,而她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对张永说的这些都毫无兴趣。
既然是非答应不可的事,那她就答应好了。
“只是监丞,卑职得仔细想一想,毕竟这事对卑职来说,实在是事关重大。”
但是要拖一拖,等张永看清楚她是个什么货色反悔,等她想出来应对的办法,等一切可能会有或者不会有的转机,反正,她要等一等。
姜寒星自己也想不明白她为何要这么执着的等一等,但她就是觉得这事必须要等一等。
“毕竟您之前那样关照卑职,卑职也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她也给了张永承诺,“不管卑职到时候做怎样的决定,卑职都会在给监丞结果之前把于峰这事给监丞处理好了。”
张永看了她一眼,姜寒星回了他一个笑。
“只是把万一也同监丞说一说,其实在卑职心里,这便是卑职递给厂公的投名状。”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相逼倒显得他太不大气。张永沉吟了一下:“也好。需要人手吗?若是东厂的人用着不顺手的话,咱家这边可以给你拨人手。若是想要直接知晓于峰在何也可,就是有些麻烦。”
“监丞这是哪里话,什么事都让监丞给做了,还算什么我的投名状,”姜寒星连连摆手,“卑职知道于峰在那儿。”
张永笑了一下。
“并不是有意欺瞒监丞,是监丞确认了他在城里了,卑职才想起来了。”他笑,她便要赔罪,什么亲信不亲信的,只要是做别人的狗的,都得这样。
不过好在张永喜欢标榜他大气,就还好。他冲着姜寒星摆手:“在咱家跟前,不必这般字字句句都斟酌。咱家喜欢你这样并不拘谨的同咱家说话。就是有件事得告诉你。”
姜寒星恭敬地站直了:“您说。”
“于峰在方才那间屋子里下的有毒。”
怪不得您当时不肯进去呢。
下毒可不是什么能闹着玩的事。所以姜寒星心中当即便凛然起来,只是张永还在跟前,她再凛然也不能表现出什么来,只能在心中冷笑。合着我不答应给您做事您还不准备把这事告诉我呢。越想越觉得冷笑忍不住,她便大骂起于峰来:“如此阴狠小人!不过也不妨事,卑职同监丞又没吃他什么喝他什么,他这奸计也并不曾得逞。”
“是这个道理。不过咱家也只是猜测而已。方才在屋里时总觉得梅香之下隐约有草木青气,闻着像是刘公公赐他的五味散,大概是当初不曾用完。那药可毒,刘公公也不曾有解药,所以才同你说了,想着凡事还是小心些好。”
姜寒星很感激涕零:“真是劳监丞挂怀。”
“也没旁的事了。”该说的都说完了,好处给过了,敲打也敲打过了,便也没什么不能让她想的了,张永冲着她摆了摆手,“咱家就先走了。”
姜寒星赶忙快走两步要跟上他的脚步:“卑职送您还是帮您找个护卫,孔方平他们都在外边候着……”
“你忙你的去吧。”张永头一点儿也没回,只是说道,“咱家还不至于真是一个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