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寒星十分感动。
她还以为大家今天欢聚在这里,都只是为了糊弄事儿,没想到她挑灯夜读辛辛苦苦写就的文书,竟还真有人认真钻研过。
姜寒星给了大理寺少卿一个感激的眼神。
少卿没收到,他眼里只有林明雨。
毕竟大家说起来都是王公公的人,闹得太难看了也也不好,所以四目相对良久,还是少卿先觉得,一个阉人跟前,他得有风度点。
于是他小退了一步:“要是林公公觉着没问题……”
林明雨却没就坡下驴。
他打蛇随棍上:“那我觉着没问题。”
少卿傻了眼了。
姜寒星在旁边,只觉得这实在甚是好笑。
她心中其实一直有疑惑:这案子,一开始林明雨为何不肯让她光明正大查,毕竟说起来,道理是站在王沛这边,就算不站,也没见过王公公顾忌过谁的。
是后来察觉到了这事与王行简有关,姜寒星才稍微有点明白:要真是深仇大恨,那当然一刀捅死也就算完。可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深仇大恨,大多数都是,谁踩了谁一脚,说了谁几句坏话。当然,也确实有为这些便能杀人的,王沛也这么干过。
但不能总这么干。
毕竟议事的是太和殿,不是菜市口。
再严苛的君王,也没有过因谁脑子里一闪而什么便治人罪的。不管王行简心里在想什么,他暗地里又做了什么,只要这事没摆到明面上来,只要他王沛没抓到翔实证据,便只能是这样,别撕破脸,偷摸着来。
王沛当然谁也不顾忌,可他早已不再是当年御马监那个倒恭桶的小黄门,他身边有的是同如今老尚书跟前的那堆案卷一样多的心腹门生,徒子徒孙。
他们会想方设法,让他顾忌的,为着自己的功名前程,财富地位。
林明雨第二个不肯让她明着查的原因也在这里:
他是王沛的心腹,但王沛的心腹,实在也太多了。
陈渊明与王沛不睦,是去年北境用兵的事,眼看着终于要胜北蛮,王沛也想分一杯军功的羹,专门派了自己身边亲信去做监军。
监军都是太监,到军中前一辈子呆在皇帝身边,宫门都未必出过的人,到了军中后,排兵布阵突袭后撤一应事宜,要监军数首肯,才能动作。
军机哪里能等人,最后的决战,陈渊明便是越过监军,发动了夜袭。王沛闻之,自然是大怒,明面上接着褒奖给召回了京,到了京城就给穿了小鞋。本来有功之臣被这这样待,就难免心寒,陈渊明又是个极傲气之人,赴任两湖之前很是说了一些难听话,这才算是结下了梁子。
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大齐的言官们多硬的骨头,纵如今朝政上是王公公说了算,又哪里会不挨几句骂,七品的言官们都说得,难道陈渊明一个正二品的大员还说不得了。
所以姜寒星猜,王沛对于陈渊明,也就是跟周臣一样,偶尔想起来骂几句的程度,甚至可能还不如周臣讨王公公嫌,毕竟周臣这还涉及了钱的事。给周臣事牵涉上了陈渊明,并极力要促成这事的,是林明雨自己。
原因也无他,还是王公公身边的心腹,实在是太多了啊。
就是要这样主子都不大放在心上的小事,他却一直给放在心上,还悄无声息的,便给办的漂亮,才能有出头之日。
那其他人能让他有出头之日。
所以林明雨这谋划,打一开始,应该就有很多人阻拦。
譬如现在她跟前这位大理寺少卿。周臣这案子,王沛是很愤怒的,他既是王沛的人,最好当然是尽快给这案子结,若是能问出来些税款去向相关,稍宽王沛的心,那就更好了。
但他从头到尾,就只是林明雨说一句他噎回去一句。
主子心顺不顺畅的有什么要紧的,最重要的是同僚不能比我更得意!
姜寒星本来还挺可乐,后来就不乐了。
都到了徐桓之与她这等你死我也得跟着亡的境地了,也还是要背后耍心眼子,一门心思想着谁先给谁弄死一会,也算是挣。
就俩人都热闹成这样,更别说王沛身边那么多徒子徒孙了,今天不努力,明天屁股底下位子就要不知道给谁去,他林明雨也眉清目秀耳聪目明的,非挨那一刀是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要做人上人。
想到这里,姜寒星也算是释怀,她看向林明雨。
昨晚三司会审之前,她审完沈环,交案卷给林明雨过目时,林明雨当然也有问过她,他说,寒星,明天可就要三司会审了,先前你承诺给我的事,可还算数?
姜寒星点点头,算数。
林明雨挑了挑些许淡的眉,和细长的眼睛,堂审之上?
姜寒星再点头,堂审之上。
林明雨裹着厚厚的狐皮大氅,看向她,那到时候需要我做什么。
姜寒星回答他,您顺其自然,不要干涉就行。
但林明雨还是干涉了。
大理寺少卿被短暂噎住后,他趁势向下推流程:“既然第一个案子都没异议,那便开始下一个吧,不是连环杀人,好几个案子呢吗,快些,天这样冷,别叫大家在这里好等,至于量刑是否要轻,还是等看之后案子详情再处置……”
“我有异议。”
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林明雨的话。
众人都向说话处望去,竟是头还叩在地上尚未起来的沈环。
林明雨眉头有点皱了起来:“你想好了再说。”
大理寺少卿也终于回过了神,力挺沈环:“你尽管说,你放心,哪条大齐律也没有不让人当堂陈述的说法!”
说着,他还要从堂上走下来,亲手去扶沈环,结果给沈环不着痕迹地躲开了,旁边书记员墨水在纸张上洇出一大块,似是震惊于他的不识好歹,其他人没眼色的那一半开始激烈地窃窃私语,有眼色的那一半,看看林明雨,再看看少卿,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怎么响那种。
一锅粥里,沈环抬起了头:“罪民想好了。”
他看向林明雨:“案卷上不是都写明了,是仇杀吗,怎么从头到尾,都没人问一问我,我的仇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