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城镇喧嚣的王国边缘,有一座古老又庄严的城堡。建筑整体呈十字型分布,被厚重高大的石墙层层包围,就像一柄沉睡在鞘中的利剑,正静静等待着锋芒毕露的时刻。
与中心城镇相连接的道路,面向它的大门上高高悬挂的灿金色徽章,昭示着城堡主人高贵的身份,以及其先祖作为建国功臣所拥有的、沿袭世代的权力。
没人敢在麦金托什的城堡前放肆。身披铠甲的证阶骑士们全天巡逻看守,腰间的佩剑指向一切危险因素。防御之严密堪比王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而城堡的主人,麦金托什侯爵更是不可轻易招惹的存在。
除了杰出的魔法天赋和庞大的魔力量之外,麦金托什的直系血脉还继承了先祖受创世神恩赐的神圣特性——敏锐的感知觉和强韧的忍耐力。
这是战斗中的得力帮手,能有效地规避危险,提高存活的概率。
不只是麦金托什家族,所有参与过圣战的人无一例外都获得了神圣特性,他们得到恩赐后的第一件事通过签订和平友好条约,划定领地,休养生息以不断壮大自己的家族。
其中天赋异禀者还能领悟世间罕有的特殊能力,以消耗特定的事物为代价,突破肉体和精神的上限。
几经讨论后,魔法师协会将其命名为“圣祭”。
麦金托什侯爵就是当下这个时代资质最为出众的人之一。
他亲自为城堡施加了防御魔法,阻挡灾难级强度的魔法和物理攻击。普通人只瞥一眼,就会被无形的威压所震荡意识,轻则耳鸣目眩,重则昏迷倒地。
除了王室到访、外敌入侵外,大概没什么事能打破麦金托什堡的平静。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呀啊——!”房门被大力推开,与墙面猛烈相拥。女孩神情惊恐地尖叫着跑出来,踢飞了圆头皮鞋,撞倒了精致摆件,紧接着像是受到可怖事物的驱赶一样慌忙爬起,跌跌撞撞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她在奔跑的过程中丢了一样东西。原本系在腰上的荷叶边围裙被揉成皱巴巴的一团扔在旁边,醒目的深褐色痕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染开。
闻声而来的管家似乎早有准备,身后跟着四名仪态端正的侍女,手中分别拿着清洁用的工具、白色的箱包、替换用的地毯以及一个能够装下大件东西的袋子。
“莫歇阁下。”
“……”房间里无人应答,但能清楚地听见喘息声。
急促且难以抑制的。
“午餐已经备好,按照您的口味做了调整。”头发花白的管家站立在门口,语气恭敬。
房内的人还在调整呼吸。
“夫人昨夜归来,说恰好今日无事,会和小姐和少爷们一同用餐。”
这句话像是触发了某个开关,空气中四散的流质回到正轨。
“侍者是怎么看管的?居然让这牲畜跑了进来。”稚嫩却沙哑的声音响起,平静又缓慢地陈述道。
“沾满泥泞的爪子弄脏了地毯,口舌间的腥臭污染了空气。鲍里斯,我现在的心情很糟糕。”沉重的话音落下,少年晃晃悠悠地走到管家面前站定。
“还好刺偏了一点,不然就送这低贱的东西去见创世神了!”麦金托什侯爵的次子,莫歇·麦金托什,眯起一双浅褐色的眼睛,语气恶狠地感慨道。
莫歇的视线在鲍里斯平静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感受着粘稠液体附着在衣物、皮肤上带来的不适,眉头深锁,烦躁不耐地开口:“重新装饰墙面,家具全部换掉,不要留下一点痕迹。”
“是。”管家鲍里斯眼帘低垂,保持着标准的侍从姿势。
下达命令的人并没有让开通道,而是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下巴高高扬起,像是在表达“那侍女手里拿的是什么?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放进我房间里”的意思。
“这块地毯是工坊最新一批的成品,图案的灵感来源于夫人的手稿。”
“很好。”这种乖顺的态度对莫歇来说很受用,他松开眉头,心情明显转好,终于让开身位。
侍女们清扫的动作很熟练,迅速又轻巧。莫歇侧过身瞥了一眼,那瘫倒在血泊中一动也不动的白色生物还保有意识,水晶般剔透的眼珠朝着他的方向,控制不住地颤动。小兽微弱的呜咽声在溢出鲜血的喉中滚动着,听起来格外惹人怜惜。
然而莫歇并没有被这幅景象所触动,浅褐色的眼里毫无波澜,转身脱下沾满脏污的手套随意扔到地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今天负责三层事务的侍者已经被鲍里斯罚去了反省室。走廊尽头那扇窄小的铁门紧紧闭合正是印证了这一点。
莫歇单手搭在旋转长梯的栏杆上,脚步轻浮缓慢,似乎是在享受这片刻的安静。
——哒哒、哒哒。
他懒懒抬眼,看见一个小身影快步走了过来。
麦金托什侯爵的幺子,他的弟弟,阿瑟斯·麦金托什,也是三百年来唯二继承了最纯正麦金托什血统的人。
莫歇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午好啊,亲爱的亚瑟。”
“……”男孩不说话,只是怒目圆睁,用力地瞪着他。
“你看起来不大高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还差一步莫歇就能踏上二层的地砖,他挑眉看着阿瑟斯的脸色,还是选择待在原地不动。
“你对巴兹做了什么?”灿金色头发的男孩站得笔直,清澈透亮的蓝眼睛里似乎有火焰在燃烧,“以及,不要用那个名字来称呼我,它不该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巴兹?”莫歇歪着头想了想,忽的嗤笑出声,“噢,你是说那个低贱肮脏,不通人性的小牲畜?”
“它是我的朋友!”阿瑟斯骤然提高了音量,含着怒气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
“牲畜就是牲畜,总有一天会反咬一口。”莫歇装似不经意地摆动双手,让衣襟上已经凝固的痕迹完全显露出来。
“这是?!”阿瑟斯倒吸一口气,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事件的严重程度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期。
“不要这么激动,我亲爱的亚瑟。我想它现在……嗯,应该还活着?”莫歇唇角微勾,眼神十分真诚,“毕竟鲍里斯的医术很高明。”
“混蛋!你实在是不可理喻!”阿瑟斯的眼里冒出血丝,咬牙切齿地吼道。
“砰”的一声轻响,他身后的空气突然迸开,吹起他灿金色的发丝。紧接着无数透明流质涌向胸前,逐渐显现出轮廓。在阳光的照射下,化作一圈圈金色的光轮重叠交错,又如齿轮一般紧扣,随着流质的波动不断扭曲变化着。
这就是魔法师的威压,能削弱精神防御,降低魔法抗性。
“好了,亚瑟,我正要去换衣服。”莫歇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抖,这威压震得他头皮发麻。
然而他神情不变,默默找回自己呼吸的节奏,抬手拨了拨稍长的刘海,有些倦怠地倚着楼梯栏杆说:“你知道的,温莉向来喜欢整洁。”
“我警告过你,不许直呼母亲大人的名字,没礼貌的家伙!”声音刚落,一道金光自金轮中飞射而出,没有发出一点响动,直接洞穿了莫歇站立的那一级阶梯。空气中的微尘悄然飘落,被流质翻卷着与金色光粒共舞。
“好的,亚瑟,都听你的。”莫歇缓慢地挪动双脚,不慌不忙地走下阶梯,弯腰和阿瑟斯对视,“冷静下来,现在这种情况太引人注目了。你也不想惊动父亲吧,嗯?”
真不愧是三百年来唯二继承了最纯正的麦金托什血统的人。任谁亲眼见到这孩子的姿态,大概都会如此感慨。
莫歇听着自己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一步步靠近,谨慎试探安全的边界。阿瑟斯·麦金托什,灿金色的发丝好像太阳的光芒,毫无杂质的蓝瞳中倒映着他的身影,看起来平凡又渺小。
这种近距离的、目不转睛的凝视令阿瑟斯感到万分嫌恶,愤怒的神情瞬间出现裂痕,“别离我这么近!”他抬手挡在面前,飞快地后撤几步拉开距离。
“如果巴兹的伤势无法完全康复,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我发誓!”小少爷用稚嫩的声音留下狠话,在侍女们推着餐车接近之前收起力量。定向涌动的流质隐匿于空气中,金轮停止转动,也随之消散无形。
“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哪里都不会去。”莫歇点了点头,轻飘飘地说:“如果你真的能做到的话。”
“你!”阿瑟斯两颊鼓鼓,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像只小仓鼠似的。莫歇轻笑一声。
车轮滚动声由远及近。
“阿瑟斯少爷,莫歇少爷。”女仆们停住脚步,整齐地鞠躬行礼。
“失礼了。”为首的女仆长蹲下身来,动作轻柔地为阿瑟斯整理好衣服。
“中午好,劳拉,今天有新鲜的青苹果吗?”刚才还炸着毛的阿瑟斯此时乖巧地询问道。
“很遗憾,现在还不是青苹果成熟的季节。”劳拉,也就是女仆长,露出慈爱的笑容摇了摇头说。
她在麦金托什府工作了二十余年,既是新一代侯爵的心腹,也是阿瑟斯的乳母。她对这位未来的希望之星充满了怜爱之情,恨不能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年幼的孩子。
“青苹果在茅克酋长国随处可见。”
“是的。但是我国和茅克酋长国签订过协议,只在年末补充供不应求的货物。”劳拉站起来,面对莫歇时变成了标准的“侍从姿态”,眼帘低垂,语气恭敬。
莫歇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见那些年轻侍女们明明惴惴不安却还是强装镇定的模样,觉得新奇又有趣。和刚才尖叫着跑走的那个少女一样,在氛围沉闷的麦金托什堡中,这样鲜活的色彩可不常见。
女仆长劳拉和阿瑟斯的温情互动似乎还要持续一会,无人干扰的莫歇在原地待了片刻,便转身迈着极其散漫的步子进了备用衣间。
虽然自他去学院上学之后就再也没有穿过训练用的制服,但恪尽职守的管家鲍里斯仍会定期测量他的身体数值,不断为他更新衣物。
上等的布料轻薄透气,覆在皮肤上好似无物,完美贴合身形,勾勒出流畅的曲线。莫歇站在镜子前,手指捏着衣服边缘,一点点地捋平褶皱,确认没有不妥之处后才离开。
在主人用餐时,除专属侍者以外的仆人只能安静地待在门外听候调遣。
莫歇来时,仆人们低下头,默契地分散开。
他推开餐厅的门,看到了熟悉的家人们。
老大弗洛恩,戴着副金丝单片眼镜,面无表情地切割牛排,好像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老三尤菲米娅,小口小口地吃着蔬菜,并不在意莫歇的到来。
老幺阿瑟斯,他似乎也是刚到,面前的餐盘还光洁如新。他狠狠将叉子插进牛排里,然后瞪了莫歇一眼。
以及……
莫歇的眼神有一瞬间变得迷离。
端坐在长桌旁的女人五官精致,仪态优雅大方,披散着柔顺的红色长发。听见开门的响动转过头,天空一般澄澈的眼里盛满了温柔。
“莫歇,你来了。”她说。
莫歇露出开心的笑容,走到她身边,亲昵地握住伸过来的手说:“欢迎回家,温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