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午蔓小姐,二十四岁。”皱皱巴巴的修长手指翻动简历。
“是。”扎成高马尾的棕黑色鬈发随点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w公司董事长兼cEo,A市商会副会长。”两封介绍信被另一只干皱皱的手轻轻按到简历上。
“是。”翘长的上下睫毛几乎要并到一起。那双眼平静无神,看上去随时会睡着。
那只干枯的、年老的手从桌子上方伸过去:“A市大学ppE学院欢迎你。”
回应它的,是一只嫩白的、指头尖细的、年轻女人的手。
半袖黑裙上的暗纹随裙摆起伏,深咖色小牛皮细腰带收得很小,在盈盈一握的腰间还是有些松垮。
黑色漆皮鞋面不染一尘,方跟只高三厘米。
那弱不胜衣的身影消失消失在门外,办公室里才热闹起来。
“是奚家的那个奚午蔓吗?奚午承的妹妹?”
“她不是死了吗?”
“说是出了车祸,没死。”
“那张脸——”
那张脸,完全不像曾经的那位大艺术家。
是太瘦了?
可是,她连画都不会画,这怎么解释?
九月初的A大校园内,报到的新生们怀着最大的激情与喜悦,他们肆意释放青春的热情,他们简直要逼死那当空照的太阳。
与他们相比,奚午蔓简直是个死人。
她看上去就是一个行走的死尸,冷冰冰,僵硬。
A大正校门外,一大群人在拍照、合影,周围围着更多人,他们在排队等拍照。
那些手中拿着录取通知书的孩子们,那些送那些孩子进入这所学府的父母们,那些激动异常、忍不住向任何一个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炫耀的人们,个个都认为前方是一片光明的坦途。
这人生。顺利得像鸡汤剧本一样,没有任何失意。
可能吗?
奚午蔓收回视线,转身进入停车场,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您是回虚烟院子还是去帕拉斯女校?”司机问。
“帕拉斯女校。”她嗓音慵懒,像是说这么短的句子就耗费了全部气力。
帕拉斯区的帕拉斯女校,九点半开始举办开学典礼。
她以帕拉斯女校教师的身份参加开学典礼。
她确实在这所学校挂着教师的职,其实只用偶尔到校上一节公开课。有种兼职工的意味,但享受的是全职教师的待遇。
漫长的致辞、宣誓、表彰、讲话、学生表演。
校长送出祝福,拍照,说是留念。
校长钟懿鸿女士很高兴能在开学典礼见到奚午蔓,她以为后者今天就会给学生们上课。
但很抱歉,奚午蔓没有准备课件。
“听说您入读A大ppE学院了,首先恭喜您。”钟懿鸿向奚午蔓伸手。
奚午蔓敷衍般碰了碰钟懿鸿的指尖,说:“没事我先走了。”
“如果可以,希望以后您能给我们的学生讲讲政经哲。”
“当然。”
“不过,学生们还是更期待您的绘画课。”
“我说过,我不会画画。”
“您这样说就太谦虚了,您可是A国着名的书画家,您都不会画画,就没几个人敢说自己会画画了。”
“随您怎么认为。”奚午蔓向钟懿鸿欠身表示道别,头也不回地离开。
在回虚烟院子之前,要去一趟黑桃街。
她在夜自明定做了蛋糕,给家里那位叫奚炀棋的小朋友。
夜自明提供送货上门的服务,但只要有时间,奚午蔓都会亲自到黑桃街取蛋糕,亲手交到阿棋手中。
阿棋三岁了,那头黑发漂亮得简直让人舍不得修剪。
不过,阿棋不喜欢留长发。小小年纪的他,就对自己的头发长度有严格的要求,正如他对生活中其他方方面面。
早上几点起床,晚上几点睡觉,每天的每一分钟具体做什么事情,每天要有怎样的进步。
小小的人,严格得完全不像是一个小小的人。
虚烟院子一号的佣人数量一减再减。要让奚午承满意,还要让小阿棋满意,挑挑拣拣,最终留下的,不到十个。
可不管是奚午承还是小阿棋,其严格都会自动屏蔽奚午蔓。
奚午蔓是他们的原则本身,哪怕是她的随心所欲,也是他们的要求准则。
小阿棋已经上小学了,在A大附小。
奚午蔓不需要接他上下学,只是馋梨花面馆的杂酱面,在报到那天送他去了学校。
他不喜欢梨花面馆的杂酱面,但会陪奚午蔓到那里坐一坐。她吃面,他坐着。
小学生下午放学很早,奚午蔓取了蛋糕,刚回虚烟院子一号,还没进门,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妈妈。”那稚嫩的、深沉的,小男孩的声音。
奚午蔓把手中的小蛋糕递给他。
“我已经连着吃三天花了。”小阿棋一本正经,“希望今天不是花。”
奚午蔓清清嗓,说:“抱歉,今天也是。”
小阿棋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很快,恢复了冷静。
“希望今天不是红色的花。”
“今天不是。”
不是红色,是蓝色。
蓝色绣球花。
“妈妈。”小阿棋盯着茶几上宛如真花的蛋糕,及蛋糕上栩栩如生的蓝色闪蝶,“我认为,您不该每天为难夜自明的蛋糕师傅。”
“我给钱了,怎么是为难?”
“那不要每天为难您自己的时间。您画稿一定会花不少时间,您每多花一秒钟设计我的小蛋糕,就少一秒钟发展您的公司。”小阿棋慢条斯理。
“我可以把这些设计全部运用于公司的产品。”
短暂的思考,小阿棋说得认真:“那一定会大卖。”
奚午蔓浅浅笑笑,将话题转移到小阿棋身上。
她问他在学校开不开心,在学校学到的东西是否符合他的预期,或者说,是否令他满意。
小阿棋摇头,说实话,不满意。老师教的那些东西就像是哄傻子的一样。
奚午蔓一时哑言。
小阿棋很快又把话题转回蛋糕上。
“这是什么做的?”小阿棋指了一只海伦娜闪蝶。
“糖。”奚午蔓答。
“什么糖?”
奚午蔓摇摇头,又说:“明天我帮你问问夜自明的蛋糕师傅。”
“我自己去问。”
奚午蔓迅速思考过,想到明天的课排到下午,于是问:“那,你明天要自己去取蛋糕吗?”
“我会顺便取的。”
蛋糕一直在透明的玻璃盒子里,等到傍晚奚午承回来,小阿棋才会打开盒子。
按惯例,那是餐后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