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刚刚准备答话,便听几声啼哭声从结界中隔着一块破布传来。
新生命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江澄承认那一刻他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在这里,他见惯了尸体,死人,不大不小的外城笼罩数不清的黑暗和无望。
可就是这样,突然传来的啼哭声如同破晓的光芒,让很多行尸走肉的人有了黎明。
放弃生命的人此刻断断续续的朝着蓝曦臣那边靠拢,只是想借着那突如其来的光温暖一下早已斑驳的身心。
万医师哭泣着从界中走出,他满脸泪痕,怀中抱着两个赤裸的婴儿。
蓝曦臣见状立刻脱下自己的外衣包裹住了两个新生命。
江澄也走了过去,他看着一旁的蓝曦臣有一丝手足无措的模样,默默的接了过来。
他抱在怀中轻轻晃动着,连绵的啼哭声终于止住,江澄的侧脸削瘦,嘴角平直,但眼神中却带有淡淡的温柔。
蓝曦臣一时看的移不开眼。
他伸手摸了摸其中一个孩子的头,对江澄道:“看来他们很喜欢你啊,晚吟。”
江澄浅浅的带了一丝笑意:“嗯,挺乖的。”
比金凌好哄多了。
这是一对双生子。
从娘胎中带出的血迹弄脏了蓝曦臣雪白的外衣。
他们的父亲将他们送出来后,又立刻进到结界中去找他们的母亲了。
孩子皱巴巴的模样分不清好看还是不好看。
四周安静的异常,江澄抬起眸子打量一圈后,才发现周围安安静静的站满了妇孺。
地下被蓝曦臣禁言的几人不知何时放弃了挣扎,只在地上躺着,像是颓废的模样。
他们所有的视线都放在了江澄怀中孩子的身上。
也许他们是被内城的人所放弃,所驱赶的人。外城太过压抑,无数的死亡从进入此地的第一天就围绕着他们。
所以在看到降生时,才会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也曾这般鲜活过。
只是,现在呢?
墙头晕眩的老者终于醒了过来,他一眼就看到了这里人群围绕着某处的怪异模样。
阿闵眼疾手快的过去扶着他,二人步履蹒跚的朝着江澄走去。
老者慌乱的拨动聚集的人群,大声叫道:“我女儿呢?!我女儿呢!”
阿闵赶紧道:“您放心吧!夫人没事的,她刚刚才产下了一对双生子。”
老人的眼睛好像又要冒出水来,他四处找寻着,终于看到了江澄怀中的孩子,但他的眼神只停留了一秒后,又移了开。
最终,他的视线停留在了那块披在半空的破布上,老人颤抖的身躯哽咽万千。
而众人似乎是看够了,原本拥挤的人群又渐渐散开。
万医师怀中抱着一个没剩什么力气的女人,他将她放到了蓝曦臣原本用来推水放在墙角处的推车上。
作为母亲新的身份仿佛天生适应,她刚被安置到推车上后,目光穿过稀疏的人群,看向了江澄怀中的孩子。
她朝着空中举起了一只手,江澄立马抱着孩子上前,万念苍白无力的手轻轻拂过两个孩子的眉骨,像是在通过这样的动作安抚他们。
随即,她像是失去了最后的力气一样,手渐渐放了下去。
老者走了过去,在见到女儿的那一瞬间,他放在身后的手偷偷抬了几遍,随后又背到身后。
阿闵就在他身后,将他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年迈的医师,一丝不苟的脸上多了许多动容的表情。
他身后藏着的袖子,上面早已沾湿。
是以父爱为缘由的触动。
他也在为他的孩子所受的苦流泪。
阿闵身旁的手捏的死死,有的父亲爱孩子胜过自己,有的父亲却要斩断你的所有退路。
老者弯了一点腰,轻轻拍着万念的头:“孩子...疼坏了吧。”
万念眼含泪花,却笑着摇了摇头。
她很幸福。
至少她的孩子平安无事。
医者父母心,可她本就是他的女儿,老者在为他的孩子心疼,他的孩子又在为她的孩子庆幸。
这是生命与爱的传承。
万医师带着浓厚的鼻音道:“爹,我先带她去一旁休息,她太累了。”
老者抹了抹袖子又点了几下头:“对...对,先去安置好!这几天要多补补身体才是!”
江澄也将怀中的孩子放到了万念的身侧,万医师朝江澄点点头后,推着母子三人去到了她暂居的巷子里。
众人目送着他们进去后,江澄才蹙眉对着老者道:“老先生,药还剩多少?”
老者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后,冷静道:“还剩不到三十颗。”
江澄喃喃道:“不剩三十颗...”
蓝曦臣此时道:“人还有很多,药却不够了...老先生,是否还能再做一些?”
老者迟疑着点头:“能是能...只是也得需要一些药材方才可以。”
蓝曦臣:“那烦请您将药单写下来,我们去寻一寻,总归会有法子解决的。”
老者在随身带着的药箱内翻找了片刻,便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蓝曦臣。
老者:“这是我制药时留下的手稿,最后的三十五味药材就是你们要寻的。前二十六味药很常见的,我这里都有,你们便从二十七味往后找吧,只是...我也不能确定一定能找到,毕竟这里离山太远了。”
阿闵突然道:“我来吧,我来带你们去找。”
三人齐齐回头看向他,他舔了一下干燥的唇:“府邸有很多药材都是我跟着人去采购的,嗯…我想我见到不会认不出来的。”
...
三人御剑在上空的时候,江澄忍不住去看蓝曦臣身后的少年。
对方仍然怕高,让江澄意料之外的是他没有粘着自己,而是主动选择了蓝曦臣的剑。
此刻的少年紧紧闭着眼睛,头上高高扎起的马尾被风吹的四处飞舞。
他双手紧紧抓住了蓝曦臣腰间的衣服,不肯睁眼一瞬。
三人落地后,阿闵的心脏才堪堪掉到实处。
他带着二人穿过一个个贫瘠却又险峻的山头,才终于到达药谷。
徐闵文:“这里是徐府药童来采药的地方,因为路途遥远,徐家便在山谷里面修了一个落脚的木屋,我们先去那边看看有没有收集好的药材,如果有的话,那就节省一大半时间了。”
蓝曦臣:“是不是要到你回府的时辰了?府上人要是发现你跟着我们逃跑了,徐宗主会不会罚你?”
阿闵走在最前方,闻言摇了摇头:“不会,他应当还未回府,守卫若是发现我不在了,通风报信也不知去哪儿寻人,所以只要在我爹回府之前回去就行了。”
江澄听完徐闵文说话,抬头看了过去,少年的背脊一如初见他跪在院中一样挺拔,只是不知何时起,他不再缠着要跟着自己回云梦。
江澄心想,可能见到外城的一切后,这个孩子已经有了比给自己重造金丹更重要的事——那就是他的百姓。
株洲若是继续留在徐若间手中,那么外城流感便只是一个噩梦的开始。
江澄不知何时松了一口气,心想如若阿闵真是这样的打算,那他可能不会走上以前的老路,这对自己来说足以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木屋渐渐出现在视野间,江澄一边远远的打量着,一边又深思阿闵当年究竟是如何当上家主的。
如他所说,他的父亲并不待见他,甚至想杀了他,那家主之位是如何传给他的?
江澄随手摘下身侧的一朵野花缓缓思考,走神之余,已经将手中的花递给了蓝曦臣。
余光突然瞥见远处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
他立刻叫住前面的少年:“阿闵,木屋的药童最近都在这里吗?”
阿闵闻言回过头来,发尾的珠串打在了他的侧脸:“不会,药童都跟着我父亲走了。”
江澄又道:“此处还有谁会来?”
阿闵眼珠转动片刻:“没有,株洲四面都是水。内外城中的码头到这里的山头,少说也要行三天的船,这还是认路的情况下。”
蓝曦臣一手持花,眯起眼看向了远处:“那木屋外,我为何看到了有人?”
阿闵闻言立刻回头,他因着深夜常常苦研药书,视力并没有那么好。
可他还是于朦朦胧胧中,看清了木屋外的人影。
黑衣红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