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老宅一切如旧。
唯独因家主不在,少了些人气。
原遗山躺在床上,虽然答应回来稍作休息,养精蓄锐,大脑却越发活跃,闭上眼,依然思绪万千。
而被他搂在怀中当人形抱枕的小丫头,反倒呼吸匀称,他一度以为她真的睡着了。
可当他轻轻放开手,打算下去抽根烟时,刚坐起身,她便转过头问:“睡不着吗?”
原遗山沉默地笑一笑:“你睡你的。”
对视片刻,最后她叹口气,起身陪他到露台抽烟。
烟是他在抽,她就只是单纯地作陪,观察他修长手指夹烟的动作,吞吐烟雾时喉头微微的滚动。
露台的风不大,辛辣的烟草味儿很慢地落在她鼻息。
月光思绪一度混乱地想,若宴朝宗真的出了什么事,这不是个离开的好时机。
说到底,她还是不忍他接二连三地面对失去。
她对他有情,却因中间隔了太多情爱以外的沉重,令她心中那座去与留的天平原无太多摇摆。
一直以为或有转机的是原遗山。
可她在沙田一场漫不经心的跑马,已经足够他明白,那不过是他的侥幸与误解。
她很早就和他说过,她不想回赛场,无意再重复过去的生活,哪怕其中有亮色的荣耀。因她只想忘却暗色的苦难。
“邵昊英上诉失败。”没头没尾地,他掐了烟,说道。
月光怔了怔:“哦。”
原遗山似乎料到她的反应,手肘撑在露台的栏杆,看向楼下潺潺的溪流,笑了一声。
“你好像从头到尾都不好奇,Aden当年是受了谁的指使。”
春寒料峭,夜比想象中更冷,他脚踩拖鞋,黑色长裤带了褶皱,上身只穿一件单薄的黑色毛衫,菱形的领口露出一点锁骨,微微青白。
月光裹紧身上的毛衣外套,并没有接话,只伸手摸了摸他手背。
“进去吧。”她替他冷,“你还要再抽一根吗?”
“是不想知道,还是早就知道?”
他反握住她手,转过身来望住她。
月光只觉落在面上的目光几乎带了实质性,冰一样的,冷静地在她表情上逡巡着。
她只得垂了眼,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
“我知不知道,重要吗?”
起先以为是原雪礼,后来又得觉以原雪礼的智商,想不到这一步。
她那时一心策骑,没有更多社交,莫名出现的“敌人”也就那几个。不是原雪礼,就是邵昊英了,不会有旁人。
原遗山没回答她,只是叹一口气,道:“你让我很没有成就感,月光。”
她抬眸看了他几秒,后知后觉明白他提起这件事的原因,弯了眉眼。
“谢谢你,我没敢想过那件事还可以翻案。”
顿了顿,见他眸中清寒,不为所动,又抿了抿唇,给出解释。
“不是不想和你聊这件事,是那天一早你就去开会,我回来时你已经走了,根本没碰到面,我是真的想要谢谢你的。”
“除了谢我,你呢?”
月光诧异:“我?”
虚虚握着的手被他攥进掌心里,拇指指腹摩挲她的腕骨。她觉得有点痒,又被他几乎没用力地拽了一下,便不由自主朝他靠近,身体一侧挨着他撑在栏杆上的手肘,仰面与他对视。
“高兴吗?”
月光愣了一下,马上道:“当然高兴。”
原遗山审视她的表情,挑了下眉,像是在说,没看出来。
“因为过去太久了。”她说着,连自己也很困惑的样子,歪了歪头,“最开始……我是指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我做梦都梦到……真相大白,那些骂我的人向我道歉,我重新回到赛场上。可是后来……”
她低头笑了一笑:“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太突然了。找回清白,重上赛场什么的,没有时间去想。那时候觉得,要是我没来过这里就好了,一切能重新开始就好了。但那不可能。”
原遗山始终看着她,目光如刃掠过那张月下清冷的脸。
电话震响,月光怔了怔,摸到毛衣外套里的手机,竟是自己的。
看了眼视讯来电,却没立时接起。
夜色中,屏光亮得分明,显示着少荣两个字。
原遗山眯了眼睛,瞬也不瞬等待她的动作:“不接?”
她这才惊醒般,抬头看他一眼,接起视讯,又立刻转为语音,离开露台,又推开卧室的门,来到走廊,方才松一口气。
她背靠长廊冰凉的墙壁,开口道:“少荣,怎么了?”
“不方便通话?”
“没有。”她清了清嗓子,“方便的。”
“听说你录制结束了。”
“是。”月光刚要疑惑他怎会消息如此灵通,紧接着就恍然——资本家是他送进节目组的,认识节目组的人也就不足为奇。
“那——”利少荣停顿了一会儿,“你几时回喀喇沁?”
月光攥紧手机,静默两秒,说:“原遗山的外公住院了,我……”不能在这个关头雪上加霜。
利少荣闻言轻笑一声,不带什么情绪地评价:“这不是一个该走的人的心态,月光。”
“他帮了我许多。”连她也不知道,这句话出口是在说服谁,只是人都一样,需要为自己的行为合理化,寻找一个自洽的逻辑,“Aden这件事,我也不知要怎样谢他。”
“你如果认真和他在一起,就不会分得这样清楚。”利少荣叹了口气,“何时回海市,见面聊。”
月光确认不了时间,这要看宴朝宗的情况,她只得说:“我回去打给你。”
“嗯。”利少荣又问,“他外公生病了?什么病?”
“我也不清楚,说是老问题,应该会很快好起来。”
利少荣捕捉到了关键点:“所以你现在陪着他?在医院?”
月光安静下来,半晌才道:“差不多。”
得到答案,利少荣陷入沉默。
月光平静地垂头,看着自己的拖鞋,那是只有在宴宅才有的藤编拖鞋,脚底续了一层棉布,穿着很柔软。
“月光,你真离得了他吗?”
不妨听利少荣这样问,与数日前原遗山问的如出一辙。
只是,那男人更一针见血。
——“是你怎么不敢和我提分手呢?你怕什么?”
更令她感到心底隐隐生惧的是,这两个问题,她竟一个都回答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