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拘后的短短几天里,邵昊英接受了数不清的审讯。
白炽灯二十四小时直直罩在他脸上,在狭窄的幽闭空间里,静默是最好的压迫。
他最终在静默里等来了自己的律师。
如他所愿地,一审争取到了最好的结果。
律师团筹备着上诉,他一身轻松,没事人一样回了家,迎接他的是邵祈年的一顿家法。
老爷子宝刀未老,这把年纪,仍能将一杆藤条舞得虎虎生风,他不闪不避,疼得半条命都快没了,当家的大哥才闻讯回来,好说歹说把老爷子拦下了。
他要死不活地跪在地上,仍有余暇扯出个笑来,吊儿郎当冲大哥道谢。
邵祈年心头火又起,抓着长子拿藤条指着他:“你看看他那副德性!是个正经人的样子吗?!”
大哥冷冷朝他望过来,低叱:“你也是!就不知道和父亲道个歉服个软!”
“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邵祈年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在看地上的垃圾,“养你不如养快叉烧!邵家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腌臜物!”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汉白玉地砖上的纹络,心想,真没意思。
留下来可真没意思。
所以他不能白白留下来。
他得去找点儿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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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冒着这么大风险为你留下来,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邵昊英手肘搭在窗口,朝她扬着脸,似笑非笑。
月光无语地想,这神经病又犯什么神经。
我想把你搞进去,你还为我留下来?
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得“哐当”一声,面前的Lotus猛地往前一耸,邵昊英整个人朝前撞去,头险些磕在方向盘上,撑在窗口的手本能地扣住边缘维持平衡,可没等稳住,车尾又是一下猛撞。
这次邵昊英就没那么好运,整个人向前扑去,撞了个七荤八素,捂着脸趴在方向盘上半晌动弹不得。
一切不过瞬息发生,月光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才偏头向车尾望去。
那是一辆chopster。
瑞士老厂牌的定制改装车,尽管三十几万欧元起步的预订价令许多人望而却步,对开车的人而言,却已是低调之选。
刻下,chopster的车头已经有了明显凹陷,原遗山没再撞第三下,毫不在意地下车摔上车门,打电话找保险公司。
交代完,才面无表情朝月光扬了扬下巴,意思是“过来”。
月光缓步走过去,主动勾住他的手,见他脸色难看,皱眉道:“下次不要再这样。”
语气称不上责怪,担心居多。
原遗山缓和面色,瞥一眼前头被撞瘪了尾巴的Lotus,牵着月光转身。
“原遗山,做事不地道啊。”后头传来邵昊英懒洋洋的语声,“撞了人连句道歉都没有就走了?”
原遗山没应声,邵昊英继续道:“周末的家宴可别忘了!”
家宴?
月光下意识要回头,却被原遗山往近旁扯了扯。
动作透露出一个信息——别理他。
月光乖乖听话,被他攥着手大步沿着坡道往下走。
“车怎么办?”
原遗山淡声说:“叫人过来处理了。”
月光替他肉疼:“修的话贵不贵?”之前她一辆二手雅阁被吴喜成撞瘪了车屁股,有部分修理走不了保险,自费也砸进去不少。
“贵不贵”这种问题,原遗山听着新鲜,先头瞧见邵昊英纠缠月光的愠怒消散大半,只觉她问话问得可爱。
“贵。”他一本正经偏头瞧她,“得送香港去修。”
月光愣了一下,挑起一边眉毛:“……所以说,你平白无故发那么大火干嘛?还要倒贴钱。”
两人并肩沿着坡道往下走,原遗山觉得她手有些凉,攥了攥纤细的指梢,又拢在掌心一块塞到自己大衣口袋里。
“这会儿心疼起我的钱来了?”原遗山揶揄,“先是七百万的马,后来是收拾烂摊子花出去的公关费,现在卫哲打官司又请了两个红圈所大状,钱砸下去都听不着个响,也没见你替我心疼一句半句。”
他和她是很少这样摆到台面上来谈钱的。
所以月光安安静静听到末了,颇是怔忡。
十七岁被他带过来时,也曾小心翼翼计较过他培养她做个骑师要付出的金钱。
安排的学校,住着的房子,请来的老师,甚至是一开始专门围着她生活打转的助理薇薇安——哪样不是钱砸出来的。
她拼了命的练策骑,跑头马,得来的奖金不多,却也试过交到他手上作一点微薄的“偿还”。
却又被他原封不动退回来。
“你只管跑马。跑好了,是山光道的招牌,后续带来的利益不是钱能衡量。”
他连回绝都很轻描淡写,语气温存:“况且我也不差这点小钱。”
几十万的奖金,单是数字就已经砸得她晕头转向,在他口中却是一点“小钱”。
她能给的全部身家,在他都是微不足道。
她不再妄想能够十成十的“偿还”,他在遥远的那端,她甚至不能望其项背。
可是今天,原遗山却突然借着话头,开始细数他近来的每一笔付出。
像是列出账单。
月光拿着账单,沉默两秒,才道:“杀神我不会带走,它还是你的马。至于后头两样——你尽管开口,能做的,我都尽量去做。”
她从来不知道山光道马场至下头公路是那么长的一段坡道。
搁在他口袋里的手暖烘烘的,走到下头时,掌心已经有微微汗意。
原遗山始终沉默,到了地铁站前头,才停下来,转身正对着她。
“别轻易许诺。月光。”他的表情和口吻都很严肃,“让你别走,让你嫁给我,你也能尽量去做?”
月光抿了抿唇,强调:“我说的是‘能做的’我尽量去做。”
这话在原遗山看来仍是幼稚又不负责任。
他轻轻笑了一下:“我有什么能让你去做的?还是你觉得随便说两句好听话,就能当还我了?这买卖还真是稳赚不赔。”
话里带了刺,扎得她一时脸色发白,僵硬了两秒,才一咬牙道:“大不了那个节目我答应去上。”
不可否认,里头掺杂了不知几分头脑发热。
话一出口,她又冷静下来,觉得也没什么。
他想要她像以前一样策骑,她答应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
她不再策骑,这件事梗在他心口,是沉疴,是痼疾,从重逢之初就被他挂在嘴边上,只要她一天梗着脖子不回头看,他就一天无法释怀。
可她松了口,回了头,他或许就会发现,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
月光想,就当报答他这段时间的帮助和照顾。
他心头的刺,她来拔掉。
左右不过晚走几天,改变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