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你能行的,只要悄悄地......”
男孩蹑手蹑脚地从墙边探出头来,确定没有什么可疑的物体,才敢慢慢挪动步子。
“那些东西被他们清理过了,应该不会出事的,应该不会。”
嘴里悄声地嘀咕,带着颤音。他精神不太好,仿佛随时都会整个垮掉。没办法,他已经几天没有吃饱肚子了。
手里攥着一瓶应该是魔药的东西,握地紧紧地。
“她说过,只要滴上一点黄色药水,没冒黑烟,就是可以吃的。我,我会找到食物的,我会让地下室的人活下去的。
“加油,那些东西也没有那么可怕,你要担起责任来,要帮他们分担压力。我们,我们一定会活下去的。”
目光枯槁,却有迟迟不肯熄灭的余烬,在眼底炽热。
凯文是个孤儿,被铁匠铺的老头子收养,从小就被指导起锻铁的活计。
往昔日子里,作为铁匠铺学徒的凯文,这个时间该在老师傅的指导下,锻造着钢胚。要是能得到老爷子的一声夸奖,他就能高兴地不得了。
那时候,他能在灼热的火炉前,鼓足力气踩着风箱。即使汗液沾湿透了后背,他也不在乎。他知道,铸造出来的工具,不仅能带来铜费尔,还能帮上大家的忙。
虽然城里的人并不是人人都很和蔼,但至少路过铁匠铺时,都会亲切地招呼他一声。
老师傅虽然嘴巴很厉害,但对自己上心的教导,凯文也很喜欢。还有他的孙女,莎拉,会在师傅歇息的时候,趴在他老人家的座椅上,给自己读故事听。
凯文享受这样的时光,就算到了长大以后,也希望这样。
如果一切如常的话。
直到他看见了,归家的叔叔发疯似的砍向老师傅。
直到他看见了,邻里的人们用着他家锻出来的铁器刺穿彼此。
直到他看见了,老师傅的尸体张牙舞爪地站起来,像噩梦一样。
哈南郡永远回不去了。
相较于那些死去的家伙,以及不知是死是活的东西,他俩运气不错,逃跑过程中遇上了雇佣兵的队伍。其中有几位是铺里的常客。
他们带着自己的亲人伙计,杀出一条血路,劈开一处庄园的门,躲到了地窖下边。
然而厄运并未放过他。那些嗜杀的躯体仿佛保留有智慧似的,尾随着血迹围困了整座庄园。
要不是遇上了位不常现身的人物,同样往他们躲藏的庄园赶来,恐怕都要困毙在那里。
然而那位也有自己的事,她说要解决这场灾难,并且有了头绪。她告诉庄园的幸存者们,城镇的食物已经被污染了,并给了他们这种黄色的药水以甄别是否有毒物存在。
她的话给了幸存者们极大的信心,至少看见了生存的可能。
如今城门已被那些可怕的半死躯体占据,他们只能搜集旧有的物资,以期待她解决掉麻烦。
然而,每次出巡,难免带回一身伤残。新的幸存者倒是没见着,没回来的人可能就永远留在外面了。
终于还是到了无人归来的那天,他们是找到了出城的路线?还是忍耐不住饥渴,吃了污染的食物,变成了那些刽子手。凯文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看着地窖内的一众伤残,濒临死亡的莎拉,他只知道,就算自己没有受过战斗训练,他也得出去。
他必须出去以带来新的物资,就算他也头脑昏沉——继续等待,是不会有结果的。
想要活下去,凯文明白,得靠自己才行。期盼他人不定的希望,那是不现实的。
庄园附近的怪物比来时那会少了许多,应该是因为佣兵们之前的行动。但这也意味着附近的粮食,大抵都被搜刮过了。
凯文不得不前往更远,更危险的地方。
虽然没有战斗经验,但凭借多年来抡锤的锻炼,倒是有着不少的蛮力。对付零落的怪物,凯文还是有信心的。
通过投掷的方式,他砸碎过不少躯体的脑子。也算是跟着未归的部队踪迹,亲自走了一遍。
也幸好哈南地形比较错综复杂,高楼连接,不少塔楼的飞扶壁可能临接着旁侧的楼层。就这样在屋顶或破窗入室,倒也找回去过不少东西。
可这也只是之前搜寻后的残碎,彻底清空周围的物资后,他不得不前往更远的地方。在选择往城镇中心还是围墙边缘,凯文选择了后者。
当下这条路线,是他独自一点点摸索出来的。
看样子有另一支部队从外侧往内进发过。站在一处屋檐上,凯文注视着下边游荡的东西,看着分布情况,往外应该会稀疏不少。
这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凯文计划跳入穿梭城镇的河流中,游到那边去。他认为水流会掩盖自己的气味,可能对从怪物的察觉下隐藏自己有帮助。
但从他的位置到河流边缘建筑,有很宽的一条街道。想要横穿街道却不被发现,不太现实。
他仔细观察了环境,发现二楼的位置有一条连贯两侧建筑的绳索。那本该是悬挂哈南郡三角风旗的地方,如今旗帜已被火焰焚烧地只剩残余。
凯文打算从所在建筑的外侧攀爬往下,通过绳索挪到对面去。
幸好哈南郡的建筑风格参杂了索兰省的气息,墙面倒是有许多浮夸的雕塑,这让凯文有很多不错的落脚点。
他的每一步都要深思熟虑,以确保自己发出的动静不会被下面那些东西注意到。
这里的怪东西凯文清楚,虽然不比城中心那样密集,但外围区域大抵都是流通的雇佣兵落脚的地方,由他们转变而来的怪物可比城镇中心那些敏锐且厉害。
毕竟他家的铁匠铺就是出于外围的市集里的。
快要搭上绳索了,凯文已经下降到四层楼的高度,街上那些东西发出的呜咽嘶吼,他都能听见。
可第三层是他所在整栋建筑的“束腰”,是区分地基与高层的设计分隔,这一层可没有突兀的墙壁。
要是打碎玻璃,可能引来不妙的注意,届时四周的怪物都会蜂拥而集。
抬头望了望来时的路线,高楼往上可不低。无论是原路返回,是在此边缘落脚处期盼怪物散去,凯文都觉得不现实。
实际上,自他不得不出来寻找物资那时起,他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想要脱离慢性死亡的结局,只有放手一搏。
凯文松开抓附边沿的手,往那段绳索一跃而下。
虽然很害怕,但他不得不睁大双眼,将精神集中。他只希望那绳索足够结实。
风吹日晒的悬绳,或许能让一名小姑娘晃悠着吊过去,但能否容得下一位青春期的男孩,那只有天知道。
眼疾手快,在即将与绳子擦边而过时,凯文赶紧伸出手臂,牢牢抓稳。
顾不得手臂传来的猛烈拉扯感,他急忙收缩肌肉,将自己的双腿往上锁住了粗绳,收紧下坠的重心。唯恐疏忽片刻,绳体就因为这多出的摇曳而突然断裂。
后背又是透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身体却在发冷。一次跳跃,近乎要把凯文的魂给抖落。
嘴里小声念叨着对幸运女神的赞美,手脚并用地往对面缓慢迁移。像是残疾的蜘蛛,也像被风拂动的纸卷。
不时确定下面的情况,确认自己未被察觉。额头渗出的汗滴顺着脸颊滑落下颌,自后颈处下落,担忧击打到怪物的头顶,胆战心惊。
轻捋掠过的微风,都像是大海上的狂息。让绳索晃荡,随之起伏的是凯文怦怦直跳的心。
要到了,就快要到了。
看着不远处的建筑,只要能抵达那里,凯文有信心从壁沿上,顺着建筑的间的空档,挪动到另一侧。届时就能跳入河中,顺着水流一路直下,到达城墙处。
那里会有更少的怪物,更多未被搜索的物资,更可能的出路,以及给他更多缓冲的时间。
只要能通过这条绳索的话。
然而,最坏的事总会在最不期望的时候发生。
才将通过中间点的凯文,感觉到了手里握着的纤维正在收紧、扭转。糟糕的状况就要出现,绳索要断了!
凯文顾不得头晕眼花,铆足了力气往前蛄蛹,哪怕是一点也好,总要去争取一下。
啪!
紧绷的绳索发出了丝不易察觉的声响,接着是快速的连串,合并在一起。这是纤维分崩离析的不妙声。
若回荡到水平的秋千,突然断了弦,歪曲着急速往一侧摆下。
凯文求生的欲望充斥了大脑,死亡逼迫他做出最有利的决策。
他松动了抓绳的手。只是片刻,便由体重带着他下滑了一大截。凯文不认为自己能安稳地荡到三层的边缘,还能轻松停下。
与其同厚实坚硬的墙壁接触,赌他的身体不会被那些浮雕扎个对穿。他情愿相信自己的双脚能击碎二层的玻璃,飞跃至室内!
啪嗒!
窗户乍破,像是被铁锤击碎,四射出晶莹的碎碴子。坠入楼下,击碎于地,发出非同小可的喧哗。
漫无目的游荡之物,终于发现了目标。更别提玻璃碴子上还有新鲜的血迹,带着它们无比憎恶的生者气息。
嘶吼自一处始动,却仿佛波涛,源源不断地传散开,终是响彻街区。
它们往楼层攀爬,生前的体质让之异化后有着更可怕的运动能力。甚至可以抓附一块突起发力,一跃半层楼的高度。
跌倒于室内的凯文,毫无躲过撞击至死的喜悦。顾不得疼痛,将手撑在尖锐的玻璃碴子间,支棱起身体。
待站起来才发觉,躯体上被硕大的玻璃片扎得满身是洞,流淌着鲜血。
踉踉跄跄地靠身撞开此间卧室的房门,还被中部隔间只剩半截的尸鬼抓住了脚踝。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恐惧到极点的反偿,他现在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有力气。
前所未有的反应速度,让凯文即刻决定拔出刺入腰部的玻璃片,用尽全身的力气,从那东西的眼窝处扎进去。割断它的手腕,并踹碎了对方腐朽的脸颊。
这番动作比以往要干净利落许多。
踢开没有反应的尸体后,赶紧朝着紧邻河道的房间奔赴,一瘸一拐地,但速度可不慢。
他不敢回头,看那些怪物是否已经爬上了窗户。只知道,现在要是停下,他恐怕就没有一点力气再坚持下去了。
在房间响起了尸鬼的嘶吼声时,凯文也抵达了窗户边。他近乎察觉到有东西正向他扑过来,没有任何犹豫的机会了。
纵身一跃,跳出了窗外,连此侧的状况都未看清,就这么跃出,凭着对活下去的渴求。
凯文很幸运,这边的楼层确实紧邻河道,两者间再无任何阻碍。
可他又很不幸,冬至月的水流,带来的失温可不比外伤温柔。更别提他还浑身都是出血的口子。
但终归是暂时脱离了尸鬼的包围,在浸入河中的瞬间,冰冷刺骨的河水包裹了凯文的全身。让他浑身激灵,却又迅速使他昏昏欲睡。
河流快速地将他带到百米开外,消匿的他的气味,也算终止了尸鬼的追击。
但凯文知道自己不能放松,他尽量按住自己的伤口,防止血液的流失。他知道,只要自己卸下这口气,绝对会睡过去的。
睡过去,或许就醒不来了。
这么强忍着超过了一个钟头,感觉到水流逐渐减缓,凯文知道,自己已经被送到了哈南郡城镇的边缘。
他凭着模糊的视线,用尽全力往岸边游去,至少脱离这冰冷的水流,他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他需要止血,需要食物与药物。他需要将东西带回去,他需要完成他的承诺。
他们会活下去的。
我们,我们会活下去的。
然而走路的力气,仿佛在脱离危险的环境后一并消散掉了。突然到来,也突然离去,仿佛之前的逃离,已经将他这块木炭燃烧殆尽。
凯文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倚靠在拱桥之下的河堤边,他再也没有力量起身。就连呼吸,都是种痛苦。
仿佛命运还在和他开玩笑,他听见了门扉碎裂的声音,听见了逐渐靠近的脚步。他看不清对方,可能在此时安然缓行的,除了那些游荡的怪物还有什么?
对方会把自己撕碎,做成肉酱的。凯文悲观地想着,可惜连哭,都是没法做到的事。
他完不成承诺了。
莎拉,大家......我就要死掉了。
可他不想就这样死去。他不愿意,凭什么自己要遭遇这种结局!
“别,别过来!”
终于,用尽力气,还是喊出了这苍白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