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厂古镇,在巫县历史上的地位比较重要。
譬如巫山的奶奶杨天秀老人,娘家就是宁厂的大盐商。
回来的路程中,遇到巫正阳那一码子事,加上时间又比较晚,就没有过来。
在大街上溜达,好久没有体味到这种休闲适意的感觉,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漫无目的找找曾经的记忆。
突然就听到人说宁厂要搞拆迁,动了心思来看看。
在任何旅游风景区,特别是国外,越老的建筑,越是有人来参观游览。
在中国,地方政府不少不注意环境保护,古建筑所剩无几,实在堪忧。
就像在和风,当时巫山根本没想到,边远地区居然还有古老的建筑,差点儿犯错误,把寺庙给拆除了。
走在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宛如回到了古代。
这里的房子,都是木头制作。
不管是另一个时空还是这一世,从来没听说过宁厂发生过火灾,不能不说是一个天大的奇迹。
木板房只是最外面的一层,里面还是有夯实的土墙。
家家户户的大门敞开着,可以看见屋里的家具都是木头的。
木桌子、木椅子、木凳子,就连推石磨的把、油坊榨油的榨都是木头做的。
宁厂镇最古老的一条街道,名字叫谢家街。
“老者,请问这条街上姓谢的人很多吗?”巫山看到一个在街边晒太阳抽旱烟的老汉,禁不住发问。
巫县和江浙一带比起来,地域辽阔。
前世的巫山,生活在三区,宁厂是二区,两个区虽说序号连在一起。距离还相当远,中间隔着县城、一区。
在交通不便的年代,根本就没来过这里。巫山对宁厂一点儿都不熟悉。
“这个客,谢家街可有一段历史了。”老人把长烟袋在石板上不紧不慢磕着。
这时。巫山才发现,台阶全部用石头砌的。
“不过,姓谢的没有人了。”老人的眼睛望着白云朵朵的蓝田。
也不知道是那个年代,老谢油坊不要说在巫县的前身大宁县,就是在整个巴蜀东部都相当有名。
按说,宁厂就是一条峡沟,没有油菜籽的来源。
油坊所需的原材料油菜籽,要从五区的徐家坝、一区的鸡头坝、马镇坝、三区的羊桥坝和四区运过来。
那个年代。没有公路,肩挑背磨或者骡马托运,成了最常见的运输方式。
在宁厂开油坊,成本和在那些地方比起来,成倍增加。
但当年的谢家当家人力排众议,硬要把油坊建在这里。
不过,油坊建起来后,家族里那些反对的声音都完全消失了。
巴蜀东部,岩盐丰富,宁厂为最。
各地络绎不绝的盐商。赶着骡马,抑或带着小木船从大宁河朔流而上,来到宁厂。
谢家油坊一炮而响。声名远播,来过的盐商都晓得,顺便把油带到川陕鄂各地。
谢家人一代代在宁厂沟繁衍生息,最后整个谢家街都成了谢家人的。
也不晓得是哪一年,大宁河突然发大水,天上雷光火闪,地上平地起水。
在宁厂,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这么大的洪水,惊慌失措的人们半夜起来。呼儿叫爹,哭妈喊娘。到处打着灯笼火把。
盐商当中,不乏有远见卓识的人。组织起慌乱的人群,四处查看。
最后,才发现源头是在河边的谢家油坊。
我的天啦!
在浑浊的水波里,一条木龙冲着油坊昂昂直叫。
“那是什么?”宁厂人大惑不解。
大家都听说过,蛇长大了会变成蛟龙,从江到海,成为龙。
从没听说木头也会走蛟,成为蛟龙。
“是油坊的什么东西在走蛟,赶快进油坊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对对,只要晓得蛟龙需要什么,拿给它就万事大吉!”
一些有经验的乡老,早就开始吩咐下人准备香蜡纸钱,开始拜祭蛟龙。
那时的谢家油坊,早已不是曾经的小作坊,就像后世的小工业园区,每一个步骤,都是一大片区域。
禁不住人多力量大,大家四处找寻,不大一会儿,真有找到了。
原来是榨油的榨经年享受菜油的滋润,居然成了精!
谢家人含着泪,把榨的零部件一点点往水里抛。
要知道,他们世世代代就靠榨的油来发财致富的。
一个个就像丧了爹死了娘,只差没嚎啕大哭。
一点点的东西往下面的波涛里抛,每一次水浪就往下面降一点。
随即,波浪又往上面翻滚。
到了最后,整个油坊的所有部件,全部抛进黄涛中,但波浪一阵紧似一阵,不见减小。
那木龙昂着头,眼睛犹如灯笼,还在不停吼叫,震得周围的房间,泥巴不停往下掉落。
“你还要什么,龙王大人?”一个机警的老人当即跪下:“我们晓得你的横骨没化,还不能言语,你的眼睛往你要的东西看,你看到什么,我们就把什么给你抛下来。如果你肆意横行,造成人畜损害,上天也会责怪你,不让你化成龙的。”
木龙的眼光突然看向一个日常操作它的榨工,没等那人反应过来,被众人七手八脚丢进洪水里。
一条条生命嘶叫着丢进去,瞬间没了声息。
前前后后,街坊把该抛的人全部抛进去,木龙的头往榨房三叩首,一个炸雷下来,它庚即扭头向下游而去。
直到这时候,人们才发现,不知不觉,谢家的人,上至八十岁的老人,下到襁褓中的婴儿。全部都葬身在洪水里。
谢家油坊,成为历史名词,但谢家街保留了下来。
故事讲完了。老人的眼睛依然看着天上,看也不看听众。
中间间或有一两个经过的人。听到老人又在讲那老掉牙的故事,摇摇头离去。
或许他们听过好多次,不再感兴趣。
朝老人拱拱手,巫山继续前行。
到了谢家街的尽头,一些人正在搬迁。
石板路上,到处都是板车,轿车是开不进来的,拐弯太多。而且根本就不可能在狭窄的街道掉头。
“你们这是要搬到哪儿去?”前方一直风平浪静,巫山不由好奇地抓住一个正在忙碌的搬家人问。
“上面说宁厂要建成现代化的小城镇,我们的房子显得太破旧。”这是一个中年人:“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宁厂人?”
“不是,”巫山摆摆手:“第一次到这里玩儿,看着老建筑很有特色,怎么说搬就搬呢?”
“上头说得好,今后我们都要住进高楼大厦。”中年人丢过来一支没有过滤嘴的烟:“我们住惯了这里,但要为子孙后代着想啊。”
说着,他默默地抽烟。不再言语。
眼看着一件件家具从屋里被抬出来,大件的家具,譬如那些古色古香的睡具。小小的板车根本就装不下。
十多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喊着号子,从石板路上往下面抬,到宽绰的地方再搬到大货车里。
“政府给你们的补偿还是满意吧?”巫山心里有些恻然,任谁从自己的家里搬出来,心情肯定不好。
“不满意又怎么样?”中年人手里的烟一直没点着,苦笑着说:“补偿的面积,和现在差不多。”
“我们家还算好的了,只有两个后人。一儿一女。姑娘出嫁了,儿子一套房子差不多够。”
“喏。旁边张老五家就惨了,家里七个儿子。眼看着一个个成人,他们家房子比我们家还小,哪够住啊?”
一个矮小的中年人,蹲在街沿上,一言不发瞅着旱烟,估计就是他嘴里的张老五吧。
“你家怎么不搬呢?”巫山走过去蹲下来,好奇地问。
“我为什么要搬?”张老五梗着脖子,有些警惕地问:“你是谁?要是拆迁办找的人,就不用再劝我了。”
“我老张家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不稀罕楼房大瓦屋,这里的房间随便隔几下,一家人勉强够住。”
“在高楼里,根本没办法去隔房间,怎么住?”
“老五啊,你还是这样的旧脑筋!”一个有些富态戴着红箍箍的人跺了过来:“拿你的一套房子和政府讲条件是不可能的。”
“我讲啥子条件?”张老五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了起来,脸红脖子粗:“我不想搬,谁来都没用。”
说着,冲巫山啐了一口:“原以为你是个好人,和他们是一路货色!”
话没说完,愤愤不平的往屋里走。
“原来你和我一样的,”这人冲巫山友好地点点头:“我叫巫立强,三区二龙庙的,你是哪儿的,我怎么没见过?”
“我是巫山!”他看到是本家,也微笑着颔首。
“巫山?!”巫立强的眼睛马上变得老大:“我们巫家以前只有一个巫山,那是我巫立行大哥的大娃娃,你是谁的儿子?”
“我好像就是你说的那个!”巫山失笑道:“强叔,你是拆迁办还是开发商的?”
“哈哈,好大侄子,我就说巫县啥时候有你这么气宇轩昂的人呢。”巫立强想拍拍对方的肩膀,却只能在空中摆了个姿势。
没办法,相对于巫县的人来说,巫山确实太高了点儿。
“走,陪你强叔吃午饭去。”巫立强高兴地手舞足蹈,冲另一边高喊道:“老王,我巫山大侄子来了,陪他喝一杯!”
“啊?”老王是一个瘦高的老人,小跑着过来,羡慕地说:“巫主任,您去忙,陪巫山同志是大事。”
附庸风雅的人随处都是,譬如这旮旯里,还有一家叫盐厂居的小饭店。
规模不大,里面的菜还不错。
“我们即是开发商,也是拆迁办。”巫立强挤眉弄眼:“政府自己建设的。”
“强叔,我有一个疑问。”巫山挑起一片酸辣椒炒的猪肝:“您到很多地方旅游过,他们都在保护老建筑,为什么我们不能?”
巫立强的笑容凝固,手里的筷子轻轻放下。
别的人说这话,他只当对方放屁,对面的年轻人这么说,就不得不慎重对待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