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显逸好似快要被这事情烦哭了,一张老脸苦巴巴地皱起。
他颇为可怜地望向坐在左前方的苏窈,哀愁道:“苏姑娘,老身并非不愿付银子去招一名药童,而是药童难寻啊!您瞧瞧,这事搞得,老身真是难做啊!若寻不到药童,药堂就得关门了!”
苏窈安静地听完夏郎中的诉苦,随即,她缓慢地眨巴眨巴眸。
咦——诶?
好像,好像她自己可以帮上夏郎中这个忙?
但是她不敢确定。
夏郎中说得没错,若是抓错药,那就是害了其他人的大事。
她对药草的理解,以前是覃爷爷手把手教,前阵子是侯先生教她识字顺便教了她药草相关的书籍。
感觉是懂了一些些,可也就懂那么一些些,她不确定能不能胜任药童这一差事。
苏窈迟疑了许久,脑海里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须臾,她小心翼翼地询问:“那个,夏郎中,药童在药堂内负责抓药,那同您合作的另一位郎中,可是会帮忙过目指点?”
夏显逸立刻点头,语气十分笃定,道:“定是自然,药童说到底也只是药童,并非郎中,身为郎中者,自是要在抓药后再过目确定,以免药材差池。”
闻言,苏窈心头最大的一颗石头落了地,不过她还有所顾虑,又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夏郎中,您想招的药童,可是每日有时间限制、年龄限制、男女限制,或是其他的限制?”
她对药童这一差事动了心,但得兼顾学业,她好不容易才得以上私塾,不想放弃。
再者,她能上私塾还是谢公子帮的忙,她不能为此丢了学业,让谢公子寒心。
夏显逸连忙摇头,认真道:“药童难寻,老身哪里会限制这些多余的要求?反倒是怕给的俸禄少了,没药童来老身的药堂内做事。”
苏窈眼眸闪动,暗自咽了咽口水,佯装无意提起,问:“夏郎中打算给药童多少俸禄?”
夏显逸悄悄观察她的神色,试探地答道:“或许,月俸十两?”
“十两?!”苏窈一瞬间瞪大的眼眸,她现下的所有银子,加起来都不够十两。
夏显逸吓一跳,以为是自己说少了,赶紧重新道:“呃,这个十两,可能少了些?二十两,老身也是愿意的。”
横竖这“俸禄”也是太子殿下亲自掏的钱,夏显逸当然是随机应变,只要苏姑娘能同意接下药童这一差事便好。
苏窈倒吸口气:“二十两?!”
若她一个月能挣二十两,一年就有二百四十两!足够她带着夏花冬苓秋络回苏家村,只要省吃俭用,下半辈子根本不用愁吃!
夏显逸额头冒出汗水,抬手用衣袖擦了擦,不安道:“二十两也少了吗?那,那五十两呢?苏姑娘,您觉得五十两一个月,可是满意?”
苏窈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完全没注意到他说出话里头出现了可疑的漏洞。
她只抓到了重点词,双手不由得攥紧,激动道:“五十两一个月可太满意了!”
生怕自己错过这一差事,苏窈赶紧自告奋勇,道:“夏郎中,您看我能去您的药堂内当药童吗?抓药我会一点,药材我也认得一些。”
夏显逸铺垫了那么久,喉咙都说干了,就等着她的这句话。
他忍不住热泪盈眶,比她更要激动,连连点头:“能啊!苏姑娘若是愿意,老身这便带您去药堂!”
说罢,夏显逸着急起身,当真要立即带她前往药堂,那模样,好似怕她反悔。
苏窈小脸一阵惊讶,此事这般紧急吗?
她踌躇半晌,小声询问:“夏郎中,可否,可否待我用过晚膳,再前去药堂?”
她怕这一去药堂,便得忙活着熟悉环境,没空让她用膳,要是不小心饿得头昏眼花,弄错药材,那就大事不妙了。
夏显逸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懊恼道:“哎哟,瞧老身这朽木脑袋。”
万一饿着了苏姑娘,那他真是罪该万死。
夏显逸拱手作揖,毕恭毕敬道:“苏姑娘莫要着急,待用过晚膳后,老身再带您前往药堂。”
苏窈看向他,真挚地邀约道:“夏郎中若是还未用膳,可同我一起。”
“不不不,万万不可。”夏显逸慌忙摆手。
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与苏姑娘一同用膳。
他语气强硬地婉拒:“苏姑娘,您慢慢用膳,老身先到外头等您。”
语毕,夏显逸立即起身,脚步急火急燎地往外头走,多一刻也不敢待。
夏显逸一路走到苏府外,来到马车前方,才止住步子。
他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分明是心理压力太大而冒出来的汗,并非是天气炎热导致的。
身后,侍从悄无声息地跟过来,客客气气地道:“有劳夏太医。”
夏显逸对着太子府的方向作揖,恭敬道:“能为太子殿下效命,乃是微臣的福分。”
怕惹人注目,夏显逸进了马车内等候苏姑娘。
另一边。
苏窈也不愿让夏郎中等太久,晚膳匆匆吃完,慌里慌张地起身往外走。
冬苓秋络她们寸步不离,抬脚跟着自家主子走。
忽地,就见自家主子停住了脚步,回头对她们道:“我要去夏郎中的药堂内试试药童这一差事,你们不用跟我来。”
冬苓秋络二人面面相觑,一是疑惑主子为何好好的要去劳作,二是担忧主子独自离去,会有意外发生。
秋络忧心忡忡,道:“主子,不然让奴婢一人跟着您。”
苏窈摇摇脑袋,雪白的小脸难得端起严肃的神情,认真道:“我是去挣银子,哪有自带婢女一同去的呀?这不好,你们都留在府中,若是无事做……”
她想了一圈,也没想出给她们安排什么事,便道:“那就睡觉吧,平日你们起早贪黑的,睡眠肯定不够,刚好可以补一补。”
自家主子不在府中,冬苓秋络二人再心大,也是睡不着觉的。
冬苓神色惴惴不安,思忖片刻,道:“主子若是缺银子,奴婢去另寻活计,挣银子给主子花。”
反正伺候主子十分容易,她还有得是精力再领些活儿挣点银子。
苏窈:“……”
听着怎有些不对劲呢?
她轻轻地叹口气,安抚着她们,道:“你们待在府中就好,我很快回来。”
顿了顿,又觉得自己太没气势,苏窈蹙眉瞪眼,用冷冷的口吻道:“若是不听,你们回谢府去好了,我不需要你们。”
冬苓秋络二人脸色大变:那怎么行!
要是她们被主子赶走,太子殿下定会问罪她们。
冬苓秋络她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惶恐道:“主子息怒,奴婢听主子的命令,主子莫要赶奴婢走。”
苏窈弯腰扶着她们起身,道:“好啦,快点起来,乖乖待在府中哈。”
在她们的目送下,苏窈坐上了夏郎中的马车,前往药堂。
马车刚刚起步,夏花的身影从屋檐上飞落,不急不缓地跟在那辆马车后面,背影瞧着游刃有余。
冬苓连忙庆幸地握住秋络的手臂,道:“夏花跟着主子去了,太好了!”
秋络激动地点头:“是啊,有夏花护着主子,主子定会安然无恙。”
另一边,马车内。
夏显逸坐立难安,身子紧紧贴着内壁的一侧,像是恨不得可以钻到马车外头。
不仅如此,夏显逸也是全程不敢抬眼往苏姑娘那边望一下,规规矩矩地垂着头,似是要将地面盯穿。
苏窈坐在他右前方的软垫上,可以说是最大极限的与夏郎中保持远距离。
她心道,夏郎中还是特别注重男女之别的人,虽然同乘一辆马车,她跟夏郎中却是离得远。
夏显逸一动不动,艰难地熬了一路,终于,马车停下,他听到外头侍从的声音传来:
“夏郎中,苏姑娘,药堂到了。”
夏显逸内心感动,让苏姑娘先行,恭恭敬敬道:“苏姑娘,请。”
苏窈还想谦让他,抬眸一看,只见夏郎中一副巴不得快些下马车的模样。
“……好。”她默默把谦让的话吞了回去,起身走下马车。
眼前,是一间十分标准又常见的药堂,但未将大门完全打开,只留了一扇方便出入的小门。
夏显逸在马车内抹了抹额头的汗,暗暗酝酿情绪,这才走下马车,接着完成太子殿下交付给他的事情。
苏窈止步在小门外,侧身等待着夏郎中领路,一边好奇地问道:“夏郎中,平日药堂便是只开一个小门吗?”
夏显逸哪里知晓,这药堂他也是第一次来。
但他万万不敢这般回应。
夏显逸想了想,故作镇定,道:“非也,苏姑娘,是因老身外出了,才只开这么一个小门。”
“哦,这样啊。”苏窈信以为真,也是,谁家开门做生意,只开个小门的嘛。
夏显逸领着她踏入药堂内。
扑面而来的药材味道,三面墙皆是摆放着各种药材的药柜子,旁侧,放着几张椅凳,以及一张郎中给病患诊脉的桌案。
瞧着确确实实是个药堂,该有的皆有了。
夏显逸环视了一圈,不由得在心中感慨,太子殿下待苏姑娘真是事无巨细。
苏窈望着未来她当差的药堂,不知为何,她竟有些难以言喻的紧张感,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误打误撞,寻上这么一门差事,以前她寻的差事,皆是苦力活,哪像这次的差事,不仅月俸多,还是她略有了解的药童。
与药材打交道,总归是要比那些苦力活舒服轻松些。
就当他们二人同时观望着这间药堂时,一道身影缓缓踏入小门内。
听见脚步声,夏显逸回头望去,是一个身穿郎中衣衫的女子。
外头有太子殿下的侍从守着,外人是进不来的,除非,这名女子就是太子殿下安排的郎中。
他错愕地愣住,试探地唤了一声:“叶郎中?”
太子殿下当真是煞费苦心啊,竟寻了一位女郎中来同苏窈共事。
“夏郎中。”相比他的惊讶,叶闻笙淡定许多,朝他拱手作揖,随之看向苏窈,目光稍作打量,再客气地问道:“夏郎中,这位姑娘,可是要在药堂内当药童?”
夏显逸反应过来,忙配合地点头道:“是。”
他先看向苏姑娘,认真道:“苏姑娘,这位是叶郎中,便是她与我同道,开这间药堂。”
苏窈小脸上满是诧异,是她眼界太低,从未设想过会有女郎中。
她清澈的眸眼中含着崇拜,开口唤道:“叶郎中。”
继而,夏显逸再与叶郎中道:“叶郎中,这位是苏窈姑娘。”
叶闻笙眼中含笑,语气仍然是客客气气:“苏姑娘,以后我们共处,若有任何不懂,随时问我。”
苏窈轻轻地点了点脑袋:“好。”
或许是她的错觉,她竟觉得叶郎中看自己的神情,仿若带了几分慈爱。
可叶郎中看着十分年轻,应当也就比自己年长几岁罢了。
初次见面,不好询问对方年龄,是以,苏窈忍住了好奇心。
夏显逸的任务彻底结束,他夸张地“啊”了一声,道:“哎呀,老身还得去一趟别人府上诊脉,苏姑娘,叶郎中,老身先行告退。”
说罢,也不等她们二人的回应,夏显逸一刻不留,匆匆往外走。
临踏出小门之际,夏显逸猛地想起什么,他回头看向苏姑娘,道:“苏姑娘,老身平常是鲜少待在药堂里,若是未见老身,苏姑娘莫要感到奇怪。”
苏窈想到他医德高尚,不收诊费到处上门诊脉,她认真地应道:“我知晓,夏郎中您忙您的。”
“苏姑娘,那老身告退。”
最后一句交代完,夏显逸踏出小门,离开药堂。
太子殿下交代的事情做完,夏显逸重重地松口气,总算是可以好生歇着了。
他心道,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是不会再出现在苏姑娘的面前了。
夏显逸离开后,药堂内只剩下苏窈与那位叶郎中。
叶闻笙先是望了一圈药堂四周,似是在熟悉环境,片刻,她走到桌案前,翻了翻桌案上的宣纸。
竟都是空白,一点写过的痕迹也没有。
这药堂不会是还未开张吧?
她的表情闪过一瞬的慌乱,很快,淡定地把宣纸重新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