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悦川换了几个姿势,都没把自己哄睡,她干脆起床,穿好衣服,去海边散步。
天才蒙蒙亮,海也是灰色的。海面上飘着一层雾,罩了块磨砂玻璃,看什么都影影绰绰的,不是很清楚。
刘悦川耳边传来窃窃私语,不知是有人早起赶海,还是螃蟹们在交换秘密,或者只是她的错觉。
她找了处干净的沙滩坐下。海边风大,她没绑头发,发丝在空中胡乱飞舞着。她整理了几次,头发依旧不听话,她便放弃了。也是此刻,她才意识到,她的头发不知不觉间已经长长了,每一寸都是她蹉跎的时光。
她忍住胡思乱想,如果当初坚强一点,现在是不是还留在医院,还能跟着老师上手术台——
远处的声响打断她的思绪。她抬头看去,有人摇摇摆摆从雾后过来。
是杨千舸,他在晨跑。
她不愿在人前太过邋遢,又整理起头发。突然,她看见自己的手。
她没戴手套。
此时杨千舸已经跑到她身边,她不想让他看见手上的疤,只能局促地把手藏在身后。
杨千舸注意到她的举动,什么也没说,像没看见她似的,经过她身边时,一个眼神也没留下。
刘悦川松了口气。
她马上转身,想回旅馆,天边突然传来‘突突’的声音。
她好奇转身,看见一艘渔船叫着往前跑,船艄划开一线条白色的光。
天亮了。
刘悦川的上班时间是朝九晚五,她第一天上班,还没搞清楚路况,提前半小时出发了。
‘老娘与海’斜对面,村里主路的入口,停着一辆粉绿相间的早餐车,车子方圆形,外面用醒目的红字贴着‘油条’‘油条’‘油条’。
刘悦川见过这辆车,昨天就停在杨千舸姑姑家门口。
她路过餐车,果然看见杨千舸的姑父,他正忙着从锅里捞起炸好的油条。杨千舸站在他身后,和他一样戴透明口罩和围裙,帮他把晾凉的油条装起来,递给客人。
姑父看见她,很热情地打招呼,“小刘医生,昨天多亏你帮忙,这小子已经消肿啦。”
“那就好。记得吃按时药。”刘悦川说完要走,却被一支油条拦住去路。
“请你吃。”杨千舸说。
刘悦川掏出手机,“多少钱,我扫给你。”
“不用钱,是感谢费。”杨千舸把油条用牛皮纸包好,递给她。
刘悦川有些为难:“医生不能收红包。”
杨千舸指着牛皮纸:“这是棕色的,不是红包。带着路上吃吧。”
成年人犯不上为一根油条矫情。刘悦川决定明天早起,从这里买油条给自己和青姐做早饭。
她拎着油条离开,听见身后杨千舸数落客人:“……一斤你们根本吃不完好吧,我婶子又要骂你了。你听我的,半斤就够了,我老姑父一直在这里炸,你想吃明天来买新鲜的。”
还挺负责。刘悦川想。
她来得早,cbd区域静悄悄,只有不认的鸟在叫。
刘悦川啃完油条,又看了半篇医学论文,小周才到,冲她打招呼:“小刘医生,呼吸新鲜空气呢。”
刘悦川:“……有没有可能,你昨天没给我医务室钥匙。”
“看我这脑子。”小周立即在包里乱翻,很快把钥匙塞进刘悦川手里。
刘悦川对她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村委打印65岁以上,6岁以下的村民名单。”
村医的职责除了基本的医疗服务外,还承担基本公共卫生服务任务,包括预防接种,健康教育,儿童、孕妇以及老年人等各类人群的健康管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为村民建立健康档案。其中65岁以上的老年人,0-6岁的孩童,以及各种高血压,糖尿病等慢性疾病患者,是重点关注人群。
“你忙你的,我马上打印好给你送过来。”小周说完,指着医务室的门:“你开门时小心一点,这个门坏了。回头我找人来修。”
医务室里什么都没有,刘悦川没什么可忙的。她确定好订购的药品上午能送到,又看完那篇论文,小周还没来。
刘悦川猜小周临时有工作,自己去村委打印。
之前小周带她来过自己工位,她才走到办公室门口,便看见有个老太太躺在地上,小周躺在她身边。
她观察四周,窗户和门都开着,确定不是气体中毒,立即冲了进去。
进屋后才发现,门边还站了个老大爷。
她跪坐在老太太身边,见她四肢不住挥舞,嘴巴不住抽搐,而小周僵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问那大爷:“怎么回事!”
她有点急,语气不太好,大爷像被吓到了,讪讪地溜走了。
“诶,你——”她想把大爷喊回来,地上的老太太已经坐起来,攥着她的手不放,大声嚷起来,像找到做主的人。
“你没事?”刘悦川茫然地看向小周,小周却冲她眨眨眼,不知暗示什么。
葱省方言好懂,无奈无忧乡身处胶东半岛最东边,有自己的方言体系。刘悦川一边听老太太说话,一边和小周交换眼色,还要抽空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
过了一会,老太太大约说完了,满脸期盼地看着她。
“您说得很对。”刘悦川做出决断,“可我听不懂。”
老太太一愣,扔开她的手,嘟囔着爬起来,走了。看她的表情也知道,骂得很脏。
老太太一走,小周也从地上爬起来。
刘悦川帮她摘去衣服上的纸屑,问:“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村里农污处理工程闹的。”小周叹气:
“咱们村雨污共用一条渠道,所以这个工程其实是修排水渠。
排水渠是公共用地,好多村民却当成自己的自留地,在上面种菜。不过之前村里开了村民大会,都解释清楚了,大家回家也处理了渠上的菜,把地让了出来。
这老太太的丈夫不知从哪听了谣言,误会修排水渠和拆迁一样,硬占着地方不挪,非要村委给他钱。
农污处理是村里统一规划的,必须一次性修利索了,不能单为他们家挖一块地。再说了,他家凭什么搞特殊。要是纵容他们,别的村民也有样学样,我们工作没法做了。”
刘悦川好奇:“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