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刑场周遭,观者如堵。
起初还抱着瞧热闹、探秘诀心思的众人,此刻皆噤若寒蝉。
亲眼目睹中毒者在地上翻滚挣扎,肌肤青紫、青筋暴突。
凄厉惨叫似能撕裂耳膜,每一声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他们心坎上。
那些身处漩涡中心、求寿最殷勤之人,更是面如死灰。
双腿发软,身子抖若筛糠,汗如雨下,几欲昏厥。
往昔听家中长辈忆起驭乾皇后。
谈及往昔风云变色的朝堂争斗、她雷厉风行手段时,只当是久远传奇。
故事里的惊险,哪及此刻亲见的震慑。
此刻,他们才真切咂摸出那藏在岁月深处的胆寒。
像被冰水兜头浇下,寒意直透骨髓。
而此事也仿若长了翅膀,飞遍街巷、传至四方。
原本还心存侥幸、暗忖有机可乘的,瞬间打消念头。
那些本就老实、毫无非分之想的,也愈发敬畏。
仿佛凌烟之名自带霜寒,仅是听闻,便觉脖颈发凉。
她这一招,毒入肉身,仅是折磨惨状便已可怖至极。
攻心为上,以儆效尤,让所有人知晓忤逆冒犯的下场,在惊惧中自行掂量。
这般手段,像编织细密罗网,将胆大妄为、心怀觊觎者一网打尽。
也让天下人牢牢记住,驭乾皇后,即便迟暮之年,亦不容轻慢。
仍是那掌控风云、叫人胆颤心惊的传奇狠角色。
但其实凌烟觉得她之所以如此长寿,应该是她心态非常好吧。
因为她从不内耗,从不焦虑。
即便有些什么负面情绪,也很快便会想开。
有这些情绪也会及时发泄出去,绝不会滞留在身体当中。
更何况生命在于运动,她这几十年一直都游走在各地,自然得到了充足的运动。
还有就是,她将一切都开得比较淡。
即便她一个一个送走了陪伴在她身边几十年的五个男朋友。
可她并不觉得特别难过,只是有些不舍和不习惯而已。
毕竟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他们也都是寿终正寝,所以她没什么好难过的。
不然要经历五次打击,她身体和心理早就不行了。
但可能也是因为她不爱他们吧。
所以便可以很快调整好心情。
不然失去挚爱一次的打击就足够,更何况还是五次。
正因为她如此超脱,所以这些应该便是她长寿的原因吧。
只是道理谁不懂呢?
但大家就是做不到而已。
所以她又怎么可能给得出来长寿秘诀呢?
但他们大概是以为她有什么灵丹妙药吧。
真是可笑,以为这是修真界啊!
哪里来的长寿丹药?
还是做梦来得比较快。
…………
自那风波过后,凌烟便安心窝在太子府,再不问外事,将纷扰关在朱门之外。
日头渐暖时,小辈们似欢快雀鸟,络绎而至,带着朝气与热忱,叩响府门。
庭院里,她端坐于雕花椅上,身旁围簇着年轻面庞。
笑语交织,谈着市井趣事、诗词新篇,满是悠然惬意。
兴起时,大手一挥,戏班子鱼贯而入。
胡琴咿呀、锣鼓锵锵,生旦净末丑粉墨登场,于台上演绎人间悲欢。
她轻摇团扇,沉浸其中,惬意地眯起眼,似在回忆往昔峥嵘里的那点人间烟火。
闲暇时分,也会迈出府门,踱步至娱乐城与自家店铺。
踏入娱乐城,看着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只觉皆是生机。
再到各家店铺,琳琅货品摆放齐整,伙计们笑脸相迎,生意红火。
她环顾四周,目光温柔且欣慰。
那满溢的安心与愉悦,似春日暖阳,融在了这片繁华忙碌里。
岁月静好,大抵便是这般模样。
…………
仿若只是刹那,又似历经了漫长的星移斗转。
五年时光在指缝间悄然漏尽。
宛如春日飞花、夏夜流萤、秋末残叶、冬时细雪。
匆匆奔赴岁月深处,徒留一抹斑驳光影。
当凌烟预感到她大限将至之时,也是最后的最后,她回了景国公府。
大概人在死前都是想着落叶归根,回到她的来处的。
所以她便回了景国公府,回了她那座小院。
踏入府门,熟悉又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朱漆斑驳,石径生苔,岁月在此静静沉淀。
待迈进那座小院,时光仿若瞬间倒卷,数十年光阴如轻烟散去。
自从她回门那天之后,几十年都从未再踏足过这里。
如今一进入她的小院,瞬间所有回忆都全部涌上心头,满满都是她和云梦的回忆。
云梦……
可她的云梦,生命却永远定格在了二十一岁。
而且还是为她而死。
她已经离开她太久,太久了。
凌烟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如潮水般翻涌的难过。
那酸涩似要冲破胸膛,却被她坚韧狠狠锁住。
接着她颤颤巍巍抬起腿,每一步都似有千钧重。
鞋底摩挲着地面,发出细微、迟缓的声响,如同岁月迟暮的叹息。
然后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小院。
熟悉的布局、旧痕斑驳的墙角、微微褪色的门窗,往昔种种在眼前鲜活跳跃。
绕过回廊,穿过拱门,她终是挪到了院外那株海棠树下,如释重负般轻轻落座。
微风拂过,海棠花瓣悠悠飘落,她抬眸凝望,思绪飘远。
她这一生所行皆坦途,所谋皆如愿。
除了云梦以外,没有任何遗憾。
如今回想起以前所有事情,只觉它们在记忆深处熠熠生辉,清晰如昨。
仿若伸手便能触碰到那些鲜活面容、滚烫时光。
回首过往,满心皆是坦然与宁静。
此刻她眼眸渐黯,似要将一生凝于此刻。
然后她缓缓抬手,指尖轻触发间,抚上那支贺靖川所赠簪子。
簪身纹路摩挲指尖,往昔他专注雕琢、满含期待呈到她面前的模样,仿若重现。
稍顿,手慢慢下移,触到耳畔沈卿尘所送耳环。
温润触感传来,似还萦绕着他温柔为她戴上时的轻言软语。
继续挪移,碰上颈间楚溪耀所赠项链。
冰冷的链与温热的指相触,回忆里他高兴递来,嘱托她珍视的画面走马灯般闪过。
而后,手链入掌。
陆晏清精心串制、打磨每颗珠子的日夜,凝于这一圈绕腕的情谊,被她一一摩挲回味。
最终,目光落定在左手无名指那枚戒指上。
萧穆尧赠予时郑重套上、许下承诺的场景,在心底鲜活如初。
他们五人馈赠她诸多,件件藏情。
但她无力尽携,只能择取这贴身一份,恰似择取他们相伴岁月。
就让这些饱含爱意与珍视之物,伴她走过尘世终章吧。
在这最后一刻,凌烟拼尽气力,缓缓抬起头,艰难地仰向天空。
眼前光影斑驳,尘世景致在昏花视线里渐渐朦胧,仿若一幅洇染的旧画。
可那满穹的阳光,仍穿透雾霭,倔强地洒下暖芒。
似要在她最后的记忆里留下绚烂一笔。
见此,她的嘴角微微牵动,扯出一抹几不可察、淡若云烟的笑。
唇瓣轻启,话语呢喃,仿若怕惊扰这静好时光:“今日天气真好……只憾往后,再瞧不见这般暖阳了。”
言罢,那抹笑意还凝在嘴角,眼眸便缓缓阖上。
长睫覆于眼睑,仿若只是寻常休憩,沉沉睡去。
四下静谧,唯余微风。
似天地轻吟的挽歌,悄然拂过。
枝头海棠花如雪纷落,簌簌飘坠。
层层叠叠,为她覆上一层烂漫花被。
宛如时光也不舍,馈赠这唯美终章。
花落。
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