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后,昏暗的灯光下,只见苏知逸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显然还没有入睡。
他小小的身躯蜷缩在被子里,不时传来轻微的抽泣声,那声音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在黑暗中哀鸣。
汪诗怡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宝贝,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啦?”
苏知逸听到妈妈的声音,抽噎得更厉害了,带着满心的委屈说道:“想奶奶……”
汪诗怡的心猛地一揪,犹如被一把锋利的剑刺穿。
这些年来,一直都是段母在悉心照料苏知逸,而自己这个当母亲的,却和孩子相处甚少,导致如今母子之间变得如此生疏。
想到这里,她对段晨鑫的恨意又增添了几分。
她缓缓伸出双手,轻轻地将苏知逸搂进怀中,柔声安慰道:“知逸乖,妈妈在这里呢。”
然而,苏知逸似乎并不买账,依旧哭闹个不停:“可是我真的好想奶奶,妈妈,我想回家!”
汪诗怡强忍着心中的酸楚,坚定地说:“这就是咱们的家啊。”
苏知逸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环顾四周,然后满脸嫌弃地吐槽道:“可是这里的房间好小、好破哦,我想回美国的那个家。”
汪诗怡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但还是努力克制住情绪,提高音量说道:“就算这里再小再破,它也是我们的家!”
苏知逸被妈妈突如其来的严厉吓到了,哭得更加伤心欲绝,边哭边喊:“我不管,我就要奶奶,我要回家!呜呜呜……”
汪诗怡咬了咬牙,狠下心来说道:“从今往后,你再也没有奶奶了,只有妈妈会一直在你身边!”
苏知逸崩溃了大喊着:“不要,不要,我不要妈妈,我要奶奶!”
当听到儿子说出那样伤人的话语时,汪诗怡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崩塌,她那颗本就脆弱不堪的心,此时更是碎成了无数片。
内心的愤怒如同火山一般喷涌而出,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出口来宣泄这熊熊燃烧的怒火。
原本对于段晨鑫,汪诗怡心中多少还存有一丝愧疚。
但在这一刻,所有的愧疚都被那无尽的怨恨所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是因为段晨鑫的所作所为,才导致自己与孩子之间产生了如此巨大的隔阂,让孩子不再亲近自己。
可怜的小苏知逸一直在不停地哭闹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一直持续到深夜,直到小家伙精疲力竭,才终于沉沉睡去。
但即便是在睡梦中,他小小的眉头依旧紧紧皱着,显然还是无法接受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另一边,段晨鑫家中的气氛压抑得近乎令人窒息。
苏知逸的离开,家中仿若被抽去了生气,每个人都被不习惯与失落笼罩 。
段母失魂落魄地呆坐在苏知逸的书桌前,泪水决堤般不断涌出,浸湿了衣襟。
那沉默的哭泣,声声揪着人心。
段晨磊目睹这一幕,满心懊悔如野草疯长。
他未曾料到,苏知逸与家人朝夕相处积累的情分,竟能深厚到超越血脉相连的亲情。
这份情谊在悄然间扎根,长成参天大树,一旦动摇,地动山摇。
他在心底无数次呐喊,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定不会做出送走汪诗怡和苏知逸的决定。
次日清晨,晨光熹微,汪明新和张世英带着汪诗怡与苏知逸踏上归程,一路朝着南赫进发。
车轮滚滚,车子如离弦之箭,径直朝着苏家的方向飞驰。
远远地,便能瞧见苏国强早已伫立在门口,目光紧紧锁住道路的尽头,满是期盼。
岁月的刻刀在他身上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记,还未满六十岁的他,却已是满头白发,像是被寒霜一夜染透,身形佝偻,面容憔悴,看上去远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车子刚一稳稳停下,汪诗怡便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脚步急切。
她凝望着眼前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公公,刹那间,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簌簌滚落。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千言万语在这无声的凝望中汇聚,却又无从说起,唯有那悄然滑落的泪水,默默诉说着彼此心底积压已久的哀伤。
良久,汪诗怡才稍稍平复了激动的情绪,她的声音因哭泣而略带沙哑,还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轻轻地唤了一声:“爸……”
苏国强微微点头示意,嘴唇不住地颤抖,想要回应,可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
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顺着满是沧桑的脸颊蜿蜒而下。
汪诗怡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着情绪,随后伸手将身旁的苏知逸拉到身前,声音温柔得近乎呢喃:“知逸,快叫爷爷。”
苏知逸眨了眨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有些怯生生地看向眼前这位满脸泪痕的老人,犹豫了片刻,才小声喊道:“爷爷,您好。”
“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苏国强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苏知逸粉嫩的小脸,泣不成声,“和阿浪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一刻,在场的每一个人眼眶里都噙满了晶莹的泪花,有人默默抽泣,有人低声呜咽,悲伤的氛围如潮水一般,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让人几近窒息。
一行人缓缓走进屋内,屋内一片死寂,往昔的生机与活力消散得无影无踪,徒留清冷。
本该满是欢声笑语、温暖四溢的家,此刻却被寂寥与空旷填得满满当当,每一寸空气都透着孤寂。
汪诗怡环顾四周,始终没有发现奶奶的身影,心中不禁涌起一阵不安,她焦急地开口问道:“奶奶呢?奶奶去哪儿了?”
苏国强的身子猛地一震,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可那颤抖的肩膀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顿了顿,他用略带沙哑、满是沉重的声音说道:“奶奶她……已经走了。”
这短短几个字,如同一道凌厉的闪电,直直地劈在汪诗怡的心上。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担忧过奶奶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残酷的事实竟会以这样的方式突然降临,而在此之前,竟没有一个人向她透露半点风声。
刹那间,汪诗怡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都怪我,都怪我……如果我们能早点回来,如果我能多关心关心奶奶……”
苏国强见状,赶忙上前扶住汪诗怡,轻声安慰道:“别责怪自己了,孩子。奶奶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些年她一直盼着你们能回来。虽然她最终没能等到,但如今你们回来了,相信她在天之灵也一定会高兴的。”
然而,命运就是如此残酷。
老太太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孙子苏浪,早在几年前就已离开人世。
她始终坚定不移地相信,孙儿只是因为部队的任务繁重,实在抽不出时间回家看望她。
就这样,老太太怀着无尽的思念与遗憾,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到死,都没能见上那个让她日思夜想的人一面 ,徒留无尽的哀伤,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久久不散。
稍作休息之后,一家人怀着沉重的心情缓缓地朝着墓地走去,准备去祭拜他们。
苏知逸的心中一直萦绕着一个疑问,自己的爸爸究竟埋葬在何处呢?那墓碑之上又会刻着怎样的文字呢?
对于这一切,他从未亲眼目睹过,因此内心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好奇。
一路上,他默默地注视着妈妈那低落而哀伤的神情,深知此时此刻自己理应表现得更为悲伤一些。
然而,由于自小所接受的教育方式以及成长环境的影响,使得他很难真正与妈妈此刻的心境产生共鸣和共情。
终于,他们完成了对苏老太太的祭拜仪式。
随后,一行人来到了苏浪的墓碑之前。
苏知逸的目光触及墓碑的瞬间,看到上面整齐排列的字迹:“苏浪烈士之墓,苏浪烈士,南赫市北城城区人,1991年10月出生,2018年9月15日在边境激烈战斗中,无畏艰险、奋勇向前,最终英勇牺牲。因其杰出表现与无畏勇气,被中央军委授予一等功殊荣。 ”
刹那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庄严肃穆之感涌上苏知逸的心头。
他毫不犹豫,紧跟着妈妈一同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向爸爸磕起头。
汪诗怡缓缓地趴伏在那冰冷的墓碑之上,纤细的手指轻柔而又仔细地来回擦拭着苏浪的照片。
那张照片中的苏浪笑容灿烂,仿佛还活灵活现地站在眼前。
可现实如此残酷,他早已离开她们,天人永隔。
汪诗怡的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浪哥哥,真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啊!”
她的声音哽咽,饱含着无尽的懊悔与自责。
别人不知道她为何道歉,只有苏知逸深知其中的缘由。
看着妈妈这般伤心欲绝的模样,他的内心犹如被千万根细针刺痛一般难受。
此时的他终于明白过来,也许当初就不应该劝妈妈和别的男人结婚。
汪诗怡就这样一直趴在苏浪的坟前,泪水肆意流淌着,直到眼眶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她才颤抖着身子慢慢站起身来。
而一旁的苏知逸,早已经泪流满面。
他默默地走到妈妈身边,伸出小手紧紧牵住妈妈的大手,用略带哭腔的嗓音轻声说道:“妈妈,对不起……”
听到儿子的话,汪诗怡微微一怔,随即轻轻地抚摸着苏知逸的小脑袋,然后缓缓蹲下身子,温柔地问道:“怎么了?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呀?”
苏知逸吸了吸鼻子,抬起挂满泪痕的小脸望着妈妈,认真地回答道:“因为我现在知道了,爸爸一定是个特别好的人,所以妈妈才会这么不愿意去接受其他人。”
汪诗怡的眼神瞬间变得柔和无比,她微微颔首,语气坚定地说道:“没错,他就是妈妈心目中最好的人。”
苏知逸用力地点点头,接着说道:“他不仅是妈妈心中最好的人,也是我心中永远无法替代的最好的爸爸。”
说完,母子俩相拥在一起。
从墓园出来,阳光洒在身上,却暖不了汪诗怡心底的哀伤。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苏知逸,目光满是温柔,轻声说道:“知逸,我们一起回去见见妈妈的外婆外公吧。”
苏知逸用力点头,脆生生地应道:“好!”
汪诗怡向汪明新招呼:“爸,我带知逸回外公外婆那一趟,你们先回吧。”
听到这话,汪明新原本挂着微笑的脸瞬间一僵,眉头微微皱起,下意识地和妻子张世英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里,藏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短暂的沉默后,汪明新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那个……诗怡啊,要不还是爸爸送你们过去吧?”
汪诗怡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脸上挂着安抚的笑容,说道:“不用啦,爸,打个出租车就到,很方便的。”
可汪明新态度坚决,语气不容置疑:“不行!我送你们,赶紧上车吧。”
汪诗怡有些无奈,不好再拒绝,只能顺从地上了车。
一路上,汪明新紧紧握着方向盘,眼睛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看向女儿,嘴唇微张,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一次次把话咽了回去。
他的神情显得格外为难,仿佛心中藏着难以言说的秘密。
相比之下,汪诗怡则完全沉浸在了即将见到外婆外公的兴奋之中。
她静静地望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思绪早已飞到了远方。
那些熟悉的街道、建筑一一掠过眼前,让她对目的地愈发充满期待。
好久不见外婆外公,此刻的她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就能投入他们的怀抱,就像小时候那样。
半个小时后,车子终于缓缓停在了小区楼下。
汪诗怡迫不及待地下了车,拉着苏知逸的手,温柔地叮嘱道:“宝贝,跟外公外婆说再见哦。”
苏知逸乖巧地点点头,一边从车里下来,一边喊道:“外公外婆再见!”
张世英微笑着回应:“好的呀,小乖乖。”
就在这时,只见汪明新迅速地推开了驾驶座的车门,并敏捷地下了车。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副驾驶的张世英见状,连忙伸出手想要阻拦,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张世英最近几年心脏不好,实在不能过度伤心了,只好留在了车里。
汪明新稍稍停顿了几秒钟,内心正在做着激烈的斗争。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朝着女儿汪诗怡喊道:“怡儿......”
听到父亲的呼喊声,汪诗怡原本正准备按下电梯按钮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中。
她缓缓转过身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怎么了,爸爸?”
汪明新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向前走去,每走一步都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一般。
当他终于走到汪诗怡面前时,脸上露出一副十分为难的神情,嘴唇微微颤抖着说道:“爸爸,有话想对你说。”
汪诗怡点了点头,表示愿意倾听,静静地等待着父亲接下来要说的话。
汪明新咬了咬牙,艰难地开口道:“前年,你外公因病去世了。”
话音刚落,汪诗怡的表情瞬间凝固了起来,她瞪大了双眼,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大声反驳道:“不可能!我前不久还跟他们通过电话呢!”
汪明新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哀伤:“是真的,孩子。人一旦上了年纪,身体就会变得越来越脆弱,生病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你一定要接受这个现实啊。”
然而,汪诗怡却根本听不进去这些话。她用力摇着头,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哽咽着说道:“不,不会的!我外公一直都好好的,他肯定在家里等着我回去呢!”
看到女儿如此伤心难过,汪明新心疼不已,汪明新一直知道,在汪诗怡心中外公比他这个爸爸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