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优雅的杜女士的脸上,终于也显现出丝丝缕缕的慌乱之色。
她避开沈禾的视线,端起凉了的红茶掩饰性地抿了一口,强作镇定地说:“我也是听人说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宋先生身上发生的事,外界多少也是有收到消息的。”
“是沈小姐太小题大做了。”
老狐狸!
沈禾便问杜玉玲:“我请问杜女士,这些话究竟是听谁说的?”
“你把那人的名字告诉我,我非要去问问他为什么要造谣抹黑我家敬呈。毕竟...”
沈禾莫测一笑,像只小狐狸般狡黠,她说:“身为妻子,我都不知道我家先生被人下了蛊。”
根本没那个人,杜玉玲也是信口胡诌。
沈禾明显是动了真格,要将这事追查到底,杜玉玲怎么敢说具体的名字?
是她自己心里有鬼。
见杜玉玲打算用沉默应付过去,沈禾故意说:“不会是听你的大儿子说的吧?”
杜玉玲眼瞳震动地颤抖了下。
瞧,又被她说中了关键人物。
眼见杜玉玲害怕了,沈禾又故意一笑,歪着头说:“那可能是程颂说的吧,他之前去宋园参加我婆婆的葬礼,也许是听到宋园的员工们胡说了。”
杜玉玲提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些,“可能是的吧。”
杜玉玲揉按太阳穴,做出一副伤神的模样,低声叹道:“人老了,记性就不行了,可能是听岔了,也可能是记错了。”
“杜阿姨可能是真的老了。”沈禾笑道:“我家老夫人离世前,还在跟我念叨,说她年轻时候跟你关系可好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年总不见杜阿姨去找她玩。还担心杜阿姨还放不下年轻时候的过节,不愿意原谅她呢。”
沈禾完全是在睁眼说瞎话。
楚芷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提到过杜玉玲这号人物。
但沈禾了解楚芷的个性,她跟杜玉玲年轻时一定是认识的,至于关系究竟是亲密还是疏远,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杜玉玲身为程家的当家主母,按理说应该找准机会就去宋园跟楚芷聊天。
但杜玉玲一次都没去过。
而楚芷又是个娇纵的,唯我独尊的个性。
沈禾合理推测她俩年轻时认识,杜玉玲也在楚芷那里受过委屈吃了亏,所以老死不相往来。
说完,沈禾就专注地观察着杜玉玲的反应。
果不其然,杜玉玲在听到楚芷这个名字时,眼底就飞快地闪过恨意跟杀意!
那是很浓烈的杀意。
“年轻时候的过节?”杜玉玲嘲弄地问沈禾:“你婆婆将她对我做过的那些事,称之为年轻时候的‘过节’?”
果然有故事。
“杜阿姨。”沈禾表情有些惊讶,她试探地问道:“莫非我婆婆年轻的时候,对你做过非常刻薄的事?”
“你也知道我婆婆那个人的脾性,她控制欲强,性格霸道强势,在整个宋园都是说一不二的人。”
“就连我公公在世前,也对他千依百顺。很多在我们看来是败坏三观的事,在她眼里都只是个小事。”
“杜阿姨,我婆婆当年对你做过什么?”
“你对你婆婆倒是了解。”杜玉玲犀利嘲笑,“但凡时光倒退二十年,你这种不顺她心的儿媳妇,她能轻易把你捏死。”
说到这里,杜玉玲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说:“我记得,十多年前,她就害死过一个跟宋先生走得近的姑娘吧。”
沈禾慢慢收敛了笑容。
她目光审视地盯着杜玉玲,答非所问:“我婆婆的确作恶多端,但她手段干净,能知道她做过这些事,看来杜阿姨这些年一直派人监视着宋园女主人的动向啊...”
杜玉玲又是一愣。
她已经很小心不去跳进沈禾给她挖的语言陷阱了,还是中了招。
关键是沈禾总能第一时间抓到她语言的漏洞。
宋园这个新的女主人,果然不容小觑。
“沈小姐,直说吧,你今儿过来根本不是真心实意探望我家先生吧。”杜玉玲讥笑道:“哪有探望病人,却拐弯抹角跟我打听过去的?”
“实话说吧。”沈禾索性跟杜玉玲摊牌,她说:“如果只是单纯来探病,那还轮不到我出面,我大可以让康伯拎着礼物来做做面子工程。”
“如果杜阿姨愿意讲讲你跟我婆婆年轻时的恩怨,我一定洗耳恭听。但你既然不愿多提,我也不强求。毕竟我婆婆已经去世了,再追问这些也没意义。”
“不过。”沈禾玩味一笑,她说:“不管杜阿姨怎么狡辩,在谋害敬呈一事上,你都是我怀疑名单上的头号嘉宾。”
所以剩下的话,沈禾已经不打算问了。
从杜玉玲脱口而出说宋敬呈是中蛊的那一刻开始,沈禾就能确认她是下蛊的人了。
杜玉玲神色变了又变。
她很少见到像沈禾这么难缠,又这么霸道的女孩子。同样是霸道的作风,但沈禾就是比楚芷展现出来的手段更令人折服。
楚芷搞人,全仗着夫家的家世跟丈夫的宠爱。
但沈禾搞人,仗的是她的智慧。
“你不是专程来套我的话,那你的目的是什么?”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我过来是要告知你,你跟程扬的秘密,我和敬呈都已经知道了。”
“关于程扬是咱们哥哥这件事,我们也很意外呢。但敬呈说了,年过三十还能再添哥哥,他开心得很!”
“杜阿姨如果愿意,改天可以带程扬回宋家,咱们宋氏家族一定开祠堂迎他回宋家。”
就看程家舍不舍得了。
楚芷豁然起身,惊魂未定地瞪着沈禾,失声低吼:“你闭嘴!”
“程扬是我的孩子,是我跟程劲松的第一个孩子,跟你们宋家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胡说八道!”
“不是啊...”沈禾颔首说:“那就当不是吧。杜阿姨别急,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
“闭嘴!”杜玉玲红着眼怒吼,“你今儿不停地刺激我,你成了心想害死我,是不是?”
“杜阿姨可别冤枉我!”沈禾拍拍胸口,故作害怕地说:“人家年纪小,又单纯又胆小,新婚在即,可不兴搞谋杀那一套。”
杜玉玲气结,“你单纯,你胆小!你真是会闭眼说瞎话,你沈禾是单纯胆小的小可怜,放眼青市就没有真正的坏女人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宋敬呈和他外甥中间做的那些事。楚芷是真的死早了,她再多活几年,也能好好领教领教你这个恶毒媳妇儿的本事!”
沈禾就当杜玉玲是在夸奖自己了。
沈禾站起身来,甩甩手腕,哀声叹道:“那不好意思,我么,毕竟是农村出来的小土鳖。”
“要想往上爬,就得付出心血跟努力,学会各种手段。”
“不像杜阿姨跟欧雅兰小姐出身在优渥的家庭,从小就万事不愁,只需要好好跳舞就行了。”
“对了,提到欧小姐...”沈禾忽然倾身贴近杜玉玲,好心提醒她:“我前几天才从我好友君霖的口中得知,欧雅兰小姐以前竟然是他的小表妹。”
“那位欧靖宇监狱长,他还当了君家几十年的女婿呢。可惜,最后竟然一场乌龙...”
杜玉玲立马被沈禾这话夺走了全部注意力。“...乌龙?”
杜玉玲心脏怦怦狂跳,什么叫以前竟然是君霖的小表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欧靖宇难道不是君家的女婿?雅兰不是君家现在那位老将军的外甥女吗?”
“啊。”沈禾故意惊讶地捂着嘴,问杜玉玲:“难道雅兰小姐没有告诉你们,她妈妈根本就不是君家小姐的事吗?”
“早在十多年前,雅兰小姐母亲出车祸身亡的时候,君家就发现了这场乌龙啊。”
“不过,为了两边家庭的声誉考虑,无论是君家还是欧家都没有对外公布这件事。但我听程颂说,雅兰小姐快要做他的大嫂了。”
“这欧家跟程家马上就要结亲了,是一家人了,雅兰小姐难道没有把这事告诉你吗?”
杜玉玲失魂落魄地将手掌按在桌面上。
欧家竟然敢欺瞒他们!
杜玉玲心里燃起万丈怒火,都忘了收敛表情。
将杜玉玲的反应看在眼里,沈禾赶紧说场面话,“那看来是雅兰小姐忘了跟你们说了,毕竟这事发生在十多年前呢。”
放屁!
欧雅兰哪里是忘了说!
她从头到尾都在骗他们程家!
每次见面,欧雅兰都有意无意地提到京都,提到君家,那不就是在诱导他们认为她跟君家关系亲密吗?
欧雅兰跟欧靖宇竟然合着伙骗他们!
“清雅,我刚想起来,我约了医生晚点来家里给你叔叔做术后康复检查。就不留你跟沈小姐吃晚饭了。”
“请见谅。”说完,杜玉玲就朝花房外的陈管家吩咐:“陈管家,帮我送送客人。”
不等陈管家进来,沈禾就先拿起了包,礼数周到的跟杜玉玲道别。“杜阿姨,您保重好身体,沈禾下次再来拜访你。”
见沈禾要走了,程清雅也拎着包准备跟上。
杜玉玲突然叫住程清雅,“清雅,你母亲身体还好吗?”
闻言,沈禾知道杜玉玲是有话要交代程清雅。
“嫂子,你跟杜阿姨聊吧,我在外面等你。”沈禾说走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目送陈管家陪着沈禾离开,杜玉玲这才板着脸对程清雅说:“清雅,你到底姓程。”
“虽说你爸爸跟你叔叔不是一起长大的,但他们到底是兄弟。你跟程扬他们同出一脉,咱们就是一家人。”
“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个沈禾,她是来者不善吗?”
“身为程家人,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带着外人来对付咱们自己人?”
杜玉玲这话说得有些重。
但她敢这么说,也是没见过程清雅一家当回事。
程清雅盈盈一笑,提醒杜玉玲:“婶婶,我叫你一声婶婶,那就是情分所在了。”
“我奶奶当年带着我爸爸净身出户,早就跟程家断干净了。我跟我三个哥哥虽然姓程,但也不是非姓程不可。”
“我们随时都能改姓随我们的妈妈姓盛,再不济,随我们的奶奶姓关也是可以的。”
“总之不管姓什么,我们都是母亲的孩子。而你们程家,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就算我们同出一脉,那又如何?程家给我们家好处了吗?”
“宋先生跟沈小姐好歹是我丈夫的雇主,每年都给咱家发七位数的年薪呢。”
程清雅端起冷了的红茶一饮而尽。
重重地搁下茶杯,程清雅说:“下次见面,我会记得改口称呼你一声杜阿姨的。”
说完程清雅就走了。
“混账!”
等陈管家送完客人回到花房,杜玉玲就黑着脸吩咐他:“以后,程清雅跟她那三个哥哥,不许进我们程家的大门!”
“太太您消消气。”
陈管家倒了杯茶递给杜玉玲,突然说:“刚才大公子打来电话,说会回来吃晚饭。”
“阿扬?”提起这个大儿子,杜玉玲心情更不好了。“回来得正好,我也有话问他呢!”
*
夜里,七点。
程扬一回到家,管家陈如安便告诉他:“今天宋园那位年轻女主人过来探望先生,跟太太在花房聊了一个钟头才离开。”
程扬脚步一顿,垂眸盯着陈如安若有所思地看了片刻,才说:“沈禾?她跟太太聊了些什么?”
“具体的不知道,但她走后,太太大发雷霆,直到现在还待在房间没下来呢。”
程扬坐上内部汽车,直接扯了领带搁在座椅上,他点燃一根烟默默地抽了起来。
程扬直觉有些不妙。
穆霆蕴入狱后,仔细复盘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清楚地意识到是沈禾在给他下套。
但让人觉得可怕的是,穆霆蕴明知道沈禾将他耍得团团转,他不仅不恨沈禾,竟然还对她心心惦记。
他上次悄悄去监狱探望穆霆蕴时,那恋爱脑还在跟他打听沈禾的动向。
程扬丝毫不怀疑,只要宋敬呈有个三长两短,穆霆蕴一出狱就会不顾道德伦理将沈禾藏起来。
藏到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让舅妈变成老婆。
一个从前只存在于melody跟穆霆蕴口里的人,最近却频繁地闯入他的生活,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一支烟刚抽完,车也停在了别墅大门外。
程扬下了车,理了理大衣,拾级而上走进大楼。刚来到餐厅,就看到母亲杜玉玲迎面走过来。
杜玉玲停在程扬身前,开门见山地说:“沈禾今天来见了我,她说欧雅兰的母亲根本不是君家小姐。”
“欧雅兰也不是君老的外甥女。程扬,这事是真的吗?”
果然啊...
“沈禾没骗你。”程扬告诉母亲:“我知道这件事也有两天了,这两天,我的人一直在京都那边暗中打听消息。”
“今天下午那边传来消息,欧雅兰的确不是君老的外甥女。她的母亲当年骗了君家。”
“欧家跟君家不仅没有亲戚关系,更是仇敌关系。”
“我今晚回来就是告诉你,欧雅兰我不能娶。”
杜玉玲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可恶的骗子!咱们跟欧家结亲,就是跟君家结仇,欧雅兰的确不能娶...”
“妈。”程扬打断杜玉玲,他说:“欧雅兰似乎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