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宵的遗嘱,就像是一个无声而又响亮的巴掌,打得穆霆蕴面颊肿胀。
这一刻,穆霆蕴的自尊被穆宵踩在地上狠狠碾碎。
活了28年,他第一次如此狼狈。
灵堂里外挤满了穆家族人、前来吊唁的世交贵客,以及工作人员。此时,他们看他的眼神好不热闹。
有幸灾乐祸,有怜悯遗憾,也有奚落。
穆霆蕴满腔愤懑,而周围人的眼神更是压得他胸腔沉重,喘不过气来
他走到棺材前蹲下,拿了一叠火纸沉默地烧完。
烧完纸,他站起身来,后退一步,一膝盖跪在穆宵的棺材前,用力地磕了三个响头。
寂静无声的灵堂里,他磕头的动静格外突出,听得旁人不住皱眉。
磕完头,穆霆蕴一言不发地走出了灵堂。
他去了酒吧,大醉了一场,醉后下意识掏出手机,拨通备注名为‘小舔狗’的电话号码。
机械女音一遍遍地提醒他:【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在拨。】
穆霆蕴摇晃着酒杯,自嘲地笑了起来,“连你也拉黑我。”
穆霆蕴一杯杯地灌酒。
意识涣散之际,有人抢走了他的酒杯,“三哥,别喝了。”
谢景安听人说穆霆蕴在酒吧买醉,他放心不下,特意跑过来陪穆霆蕴。
穆霆蕴盯着谢景安的脸,定定地看了许久,才将他认出来。
“谢二。”
穆霆蕴按住谢景安肩膀,笑问道:“三哥是不是挺好笑?”
谢景安薄唇紧抿着,满眼担忧地注视着穆霆蕴,他说:“三哥,你喝醉了。”
穆霆蕴颔首说:“是啊,我醉了。”
他一直都是个自控力强的人,生意场上应酬的时候多,红的白的都能混着喝,鲜少有喝醉的时候。
但酒量再好的人,也架不住像他今晚这个喝法。
穆霆蕴醉醺醺的,但精神却很清醒,他说:“谢二啊,没有人...没有人将我放在心里。”
“穆家没有人,宋家也没有人。”
穆霆蕴直摇头,将额头抵在谢景安肩膀上,熏天酒气喷在谢景安脖子上,他咕哝道:“我比谢惊鸿还像个孤儿。”
谢景安听到这些话,心里也不得劲,也觉得穆霆蕴挺惨的。
谢家依靠穆家做生意,他很小的时候就被父亲教育,要跟穆家兄弟们多走动。
但穆老二比他大了十多岁,他们到底不是一路人。
谢景安就一直跟穆霆蕴混,从初中开始就跟他玩,好的坏的他俩都一起干过。
谢景安懂穆霆蕴的不容易。
他身份看似风光。
穆家三公子,宋家的外孙,这两样身份随便拎出一个来,都是让人艳羡的存在。
可偏偏,当这俩身份凑到同一个人身上的时候,那就是最大的不幸。
前几年,宋敬呈主动亲近穆霆蕴,得到了宋家那边的认可,穆霆蕴在穆家的地位也跟着升了起来。
但谁料到今日这一天呢?
这祸根,究竟是什么时候埋下的呢?
“你这话也不全对。”谢景安让调酒师递给他一个酒杯,他单手给自己倒了杯酒,浅浅地抿了一口,挺惋惜地说:“其实,沈禾是真的爱过你。”
“当年她替你挡刀,我收到消息护送你们去医院的时候,看到她后背皮开肉绽鲜血直冒的样子,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有个女人能为了我做到这个程度,我能为她掏心掏肺。”
提起沈禾跟穆霆蕴之间的事,谢景安由衷替沈禾不值,“三哥,你对沈禾,真的挺混账的。”
闻此言,穆霆蕴心如刀绞。
“沈禾...”
他眼圈顿时绯红一片。
这世界上,的确曾有一个无亲无故的女人爱过他,为他上过刀山下过火海。
可他偏不珍惜。
“谢二,你说得对,我是混账。”
穆霆蕴心里闷闷作痛,他不知道该怎么纾解这份难受,只能仰头继续灌酒。
谢景安强势夺走他的酒杯,没好气地说:“你今儿就算喝得胃穿孔,酒精中毒身亡,沈禾也不会回头。”
“三哥,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再说沈禾根本就不稀罕你的深情了。”
谢景安当年看到沈禾背上的伤,就知道那是个比酒更烈的女子。
她那样的姑娘,爱一个人的人掏心掏肺。不爱一个人的时候,也绝对不会回头。
“更别说,她现在跟你小舅舅在一起了。”
说到沈禾跟宋敬呈的事,谢景安更是感慨。“你小舅舅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
“他那种人,不是真的上了心,动了情,会在重疾无医的情况下公布沈禾的身份吗?”
“再说沈禾,那姑娘性格刚烈,拎得清,也绝对不是那种一时糊涂就跟宋先生来往的女人。”
“三哥,你最好是祈祷宋先生这病治不好。他若是治好了病,跟沈禾办一场婚礼,到那时,你还得亲自到场去参加婚礼,管你前女友喊一声舅妈。”
“那才是真的万箭穿心!”
谢景安只是这么一说,都替穆霆蕴感到脸疼。
穆霆蕴用力拍桌子,呵斥谢景安:“你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谢景安将头埋下,也替穆霆蕴如今这情况发愁。
但他天生就有些话痨,安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腔了。
谢景安说:“三哥,如果你跟秦意浓当年真的一刀两断,不做那欺骗沈禾脚踏两条船的事,或许就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如果没有脚踏两条船,穆霆蕴就不会令宋敬呈失望。
如果穆霆蕴一直受宋敬呈的喜欢器重,贪慕宋家财产的穆宵,又哪里舍得弃了穆霆蕴?
听到谢景安此言,穆霆蕴闷了口酒,摇头说:“不止是因为这个。”
真正令小舅舅对他寒心的原因,是他对无辜之人起了残害之心。
“话说。”
言归正传,谢景安问穆霆蕴:“那个谢惊鸿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霆蕴冷笑,说:“谢惊鸿是老东西的私生子,他妈是老二的小姨。”
谢景安在脑子捋了捋这层关系,半晌,他总结出真相:“意思是说,你爸将人家姐妹俩都给睡了?”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穆霆蕴都懒得搭腔。
“对了,穆二哥如今成了穆氏企业最大股东,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穆霆阳成了穆氏企业最大股东,赶走穆霆蕴就是他一句话的事。“你是自己辞职体面地离开,还是等穆二哥撵你走?”
穆霆蕴一语不发。
穆霆阳...
那瞎子看不见,捏着那么多股份,稳坐穆氏最大股东的位置,简直是暴殄天物。
“不说这些,送我回去吧。”
谢景安赶紧替他结了账,扶着他走出酒吧,问他:“是回秋名山,还是回龙湖公馆?”
“公馆。”
谢景安咋舌:“老爷子葬礼还没结束呢,你不过去?”
“过去做什么?一把火烧了他的灵堂?”
谢景安怕穆霆蕴真的这么做,赶紧和司机一起,亲自护送穆霆蕴回了龙湖公馆。
直到穆宵落葬,穆霆蕴都没现身,谢惊鸿同样也没现身,最后还是穆霆阳一手拄手杖,一手捧遗像,将穆宵送到陵园安葬。
葬礼结束当晚,穆霆阳好好泡了个澡,倒头就睡。
醒来时,也不知道是几点,他清了清嗓子,问:“晏匪,几点了?”
然而屋子里却没有响起晏匪的回声。
可穆霆阳的确听到房间里有一道压抑的呼吸声,那声音从窗户那边传来,很沉,应该是个男人。
穆霆阳掀开被子,起身坐在床榻边,迟疑地问道:“老三?”
啪嗒!
打火机响了。
穆霆蕴点燃根烟,优雅缓慢地吸了口,盯着他的瞎子二哥看了好片刻,才说:“这两天,我去了一趟国外。”
“这世界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在异国他乡,我竟然遇到了从前的二嫂。”
“你猜怎么着,她身边竟然养着一个八岁小女孩。那女孩儿长得,跟二哥你挺像。”
闻此言,穆霆阳脸上蒙上一层寒意。
他十指用力地抓住了身下的床单,呼吸逐渐变得粗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