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科学院里好像……”
李由组织了一下语言：“好像被一些歪风给影响到了，以至于有些偏离了院长最开始制定的纯粹研究想法。”
这一点，李斯并不意外。
当初李缘设立科学院时他就想过这个可能。
任何一个部门，除非是类似于王宫卫队和玄衣卫那种只听命于大王一个人的，否则但凡和朝廷其他部门有牵连了，不管多大的程度、或者什么方式，那它肯定也会沾上一些官场风气。
至于官场风气是什么样，这……
别看现在的人讲究君子之风，可君子也是讲人情的！
而且由于更重情谊以及知识传播还未普及的原因，这个时代的一些官场规则的影响、比后世更加庞大。
自家儿子李由遇到的，只不过是科学院即将转变为一个真正朝廷部门的阵痛罢了。
而李缘最开始想保持其独立性的想法……
李斯叹了口气。
他虽然已经是廷会官了，可他毕竟也曾是一个热血青年，他也不愿意见到科学院真正转变成功——更主要的，是因为这是自己儿子所主管的部门，是李由未来的政治基本。
保持科学院的独立性，对李由也很好。
“为父知道了。”李斯轻声道：“明日国师应该会去科学院，你先问他的意见，如有可能，你问时……”
第二天清晨。
由于大王昨日宴会时说了今早不开早朝，许多官员都能稍微睡个懒觉。
但李由不行。
他所负责的科学院在城外，他得最少提前半个时辰出发。
而他也真的很敬业，当上科学院副院长后除太子大礼、国师典礼、大王召见这些事外，从未有过一天缺席。
城门口，他看到了前面的国师车队。
这让他有些疑惑，因为据他所知，国师绝对不会起得这么早……
似乎是有人报告了李由在后面，国师车队停了下来。
不等卫兵前来报告，李由就自己走下马车朝着前方而去——这种与礼节相关但又不是特别严肃的事情上，他已经彻底了解国师的思维方式了。
马车上，李缘正四仰八叉的躺在毯子上假寐。
哪怕李由进来了，李缘也只是随手指了指一旁的坐垫：“坐吧。”
“国师似乎没休息好？”
“别聊这个话题。”李缘有些无语。
张苍这个国师府管事非常好，绝对能胜任李缘交给他的所有工作，但也有些事情上也“太好”了一点。
昨晚回房间前，他只是随口跟张苍提了一句‘明日我要去科学院’，然后他就回房间跟女婢们探讨人生去了。
劳苦了半夜，刚睡了两三个时辰，张苍就来自己住的小院外等候了。
李缘原本想赖床，毕竟张苍只会等在小院外。
但前来等候在外的女婢说，张苍已经备好了车马，并且让人提前去科学院说了：国师今早要来视察。
这还得了？
在周围人眼里，自己再不遵守礼节都行；可在其余人眼中，自己这个国师代表的可是大秦的脸面啊！
于是他被迫起床了……
“国师，张苍也是尽忠职守嘛。”李由安慰了一句，其实心里很想笑。
李缘的行为，其实许多方面他们都觉得于礼不合，只是以前他们都有些不太好意思说，毕竟大王也没说什么话不是？
现在来了个似乎完全不在乎是否要‘迎合上级’的张苍，李由只想说：干得漂亮！
“国师，科学院的事……”
“那不叫事。”李缘依旧闭着眼，语气轻松。
李由原本有些疑惑，但当到了科学院后，他知道国师是什么意思了。
国师直接召集所有分院主事、之前一月内所有提交过研究项目不管有没有通过的负责人，然后当着他们的面给研发出地雷的三个匠人奖赏了一大笔奖金、以及一个随时可以申请的经费不超过五万钱的研究项目名额……
看着其他人那有些诧异的神情，李缘打了个哈欠：“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可能有小心思。”
“有人或许真觉得，这种武器不应该出来，有人或许觉得，这项目能成不就是因为引起了军部注意然后被副院长通过审批才有的，如果换做是你们的项目，只要能通过，你们也能搞出不亚于地雷的研究成果？”
“有这种想法的人，我能说你们眼界太小了，小到我给你们大好未来你们都抓不住！”
这话一说，一部分匠人有些不服气。
他们就是属于那种“给我钱、我上我也行”的人。
李缘从一旁拿出了一个没装引线的陶瓷地雷：“炸药出来多久了？”
“这陶瓷又出来多久了？那飞雷炮呢？”
“你们进科学院又多久了？”
“那为什么偏偏他们能搞出地雷来，你们搞不出来？”李缘放下地雷，看着这帮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的匠人：“外面都说我是仙人，能弄出那么多好东西，可你们到现在也应该清楚，科学没有仙人！真要有，也只能算一个最聪明的人！”
“那些好东西不是上天给我的，也是我想出来的，那为什么我能想出来你们想不出来？”
“这就和地雷这话题一样，他们能想出来你们怎么想不出来？”
“如果以后李副院成廷会官了，那到时候接任他职位的人，只会是最能想的那个人！而不是固守在已有的东西上不愿意接受新事物的人！”
“这里是科学院！不是那些要顾及人情世故的官僚部门！”
“外面那些不懂科学的腐朽之辈说什么我不管，但你们作为科学院的一份子，你们不能站在科学的对立面！”
底下，一帮人被李缘说沉默了。
他们陷入了对这些话的思考：
自己只是有些小心思，却都是为了自己能搞研究项目，可绝对没到反对科学的程度。
国师肯定是知道这一点的，科学院又是国师创立的直系部门。
所以国师说如此重话，肯定是知道外面那些部门要发生什么事，想让我们和外面断掉关系把我们摘出去。
国师……好人啊！
这种自我攻略下，李缘这番话的效果前所未有的好，众人纷纷起身，对着李缘行礼。
这反倒把李缘给整不会了，我话还没说完呢……
但看到有些匠人那羞愧的神情、好像欠了自己什么一样，他暂时憋住了。
等分院主事和项目匠人们离开后，李由有些忧心道：“国师，刚才对那些外界……的言论批判，是否太过了？毕竟有些官员也说过类似的话，而这同僚约定俗成的规矩里……”
“什么狗屁规矩？”李缘打断了他：“你是不是想说官场潜规则？”
李由沉默了下，点了点头。
华夏的中庸之道可不是后来才有的，而是自从有了属于自己的制度后就一直都有，人们都喜欢讲究‘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可对于后世人来说、尤其是后世刚走出大学的人来说，潜规则？
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
或许日后他们会被社会毒打得头破血流，可谁曾经还不是一个热血青年了？
“什么潜规则？本国师就是最大的规则！”李缘不想去跟别人搞什么权谋，他也不需要这种事：“反对地雷？他们反对的是这个可能会对未来政治生态造成破坏的科学院，是以我这个国师为代表的改革新势力，是那些传统官员和先生们，在面对未来可能要看经济和学宫才能升官的新选官方式的一种恐慌，他们在怕！”
“可你说他们能怕什么呢？”
“官场上的沉浮，他们难道比你我还不懂吗？已占着官场位置了，顺水而行岂不是更加容易？不看着风向走反而担忧会影响到自己，这种人你觉得是什么人？”
李由沉默了一下：“混日子的平庸之辈。”
“这就对咯！”
李缘带着他朝着其他分院而去，他打算去检查下各分院的情况。
“所以说，对外界的声音完全不用理会，科学院不能有那种肮脏之辈！”
“有谁不听话，你直接干就是了，别忘了你可是如今大秦最大的官二代！”
李由嘴角抽了抽。
正因为如此，我在许多事情上才更应该谨小慎微啊！
“家父是首席廷会官，所以我才……”
他隐晦的提了句。
但李缘的想法和他不同，只有最纯粹的科学环境才是科技发展最好的舞台，而科技才是大秦如今最主要的任务，其次就是法律制度的重新制定。
任何要影响大秦科技发展的人，都是大秦的敌人。
于是李缘告诉了他这一点，并直接给了李由一个保证。
“只要对方是敌人，哪怕他是阳沐这种廷会官你也不要怕！甚至你老爹你都不用管！本国师给你撑腰！”
李由呆了下，想到了昨夜父亲跟他说的一些话……
‘你要记住，除了大王和国师，任何官位都是可以随时换人的臣子。’
‘你想一直在高位，那就必须跟紧其中一人，于你而言，国师是最好的。所以你必须以国师的心意为基础，不管哪个部门、不管它是否叫科学院，只要国师认可你，你就能永保富贵。他让你干什么，你不要问别的，听命就行。’
‘这次事情也一样，你问时的侧重点应该是国师希望科学院干什么，而不是现实怎么做最好。’
老爹啊，这可是你说的！
是你让我不顾现实听国师的！而国师让我连你都不用管！
所以以后如果咱俩对上了……你不会怪我的是吧？
他严肃一礼：“下官遵命！”
李缘满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李由的能力他从不担心，只要给出保证，李由会用最大的能力乃至性命来完成——就如同历史上他为大秦战死一样。
一个院子里。
这里是科学院保密程度最高的地方，保存了大秦科学院所有分院现今最高的科技产品。
除了嬴政、李缘和李由他们三人外，其他人哪怕是分院主事或者研究顶尖项目的匠人，在进入这里时也会有人监视、且只能进到保存他们分院产品的屋子里。
院子后方的一处平地上，李缘和李由看着面前一台半个公交车大的机器，两人的眼神都有些痴迷。
“国师，这蒸汽机……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强大？”李由咽了口口水：“之前试验的时候，那效果……似乎并不是太好。”
“可以理解。”李缘点了点头。
他也没想过大秦工匠能在几个月内搞出来可用的成品。
没有对各个学科的成熟了解，就算有图纸能手搓出来，性能方面也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更何况那些匠人现在只是知道了蒸汽原理，至于为什么要那么造、哪些地方需要用什么材料、功率几何等等问题，他们都还处于摸索试错阶段。
这只能算勉强是个整合了的、蒸汽动力、大型钢铁模型——虽然能以蒸汽动力进行运行，但各个地方都缺胳膊少腿，也很粗糙。
真要论动力，这货兴许连自己都拉不动……
但李缘依旧很高兴。
因为这好歹也算个进步了，而且是代表大秦如今最高的制作能力。
“奖励所有参与蒸汽机项目的匠人。”
“可是国师，这玩意……”李由支支吾吾的：“这玩意太耗资源了，这几个月下来，即便有您给出的图纸，蒸汽机项目所用资源几乎占到了科学院研究资源的四分之一，以后还要……”
“才四分之一啊？”
“……”
李由怀疑国师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你也说了，有我给的图纸。”李缘说：“大秦没有这最大的阻碍，只需要去试错制造之路便可，那还紧巴着资源干什么？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后世的工业革命里，在蒸汽机改进的过程中，人类文明消耗的资源简直不计其数。
大秦只需要按照自己指出的路去试错走，这已经领先一大步了。
这个蒸汽机项目代表了大秦最高的制作水平。
如果要论属于大秦的真正科研能力……
李由带着他来到了一旁另一间屋子里，这里有几支……枪？
“国师，有件事得您来做个判断。”李由说：“有匠人因为燧发枪一事吵起来了，他们似乎认为您给的图纸有错误。”
这话不仅没激怒李缘，反而让他心里对科学院放下了所有的担心。
敢质疑自己给的图纸——这是大秦迸发出的第一抹科学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