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的残骸在甲板上化作一滩粘稠的黑水,被海浪卷来的咸腥雾气冲刷着,渐渐溶解在锈蚀的金属缝隙中。
黑衣男人收回目光,转身看向梦婕。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掸去衣襟上的一粒尘埃。
甲板上死寂了几秒。
然后,爆发出混乱的喘息与低语。
“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机械义肢的男人瘫坐在货箱旁,刀刃仍卡在义肢的关节里,颤抖得咯咯作响。
他的瞳孔扩散,额头上全是冷汗,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
“海里的玩意儿……这几年越来越多了……”
一个裹着防水斗篷的乘客喃喃道,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船长从驾驶舱跌跌撞撞地冲出来,脸色惨白如纸。
他的目光在黑衣男人和梦婕之间来回游移,最终定格在男人身上。
“多谢您的出手……”
他的声音里混杂着恐惧与敬畏,甚至用上了敬语。
男人没有回应,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海面。
雾气正在散去,但远处的浪涌依然暗沉,像是藏着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梦婕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残余的灼烧感。
她不是第一次见识男人的力量,但每一次都让她感到一种微妙的战栗——
不是恐惧,而是某种难以名状的吸引力,仿佛站在悬崖边缘,既危险又令人着迷。
“我们安全了吗?”
她轻声问。
“一直很安全。”
男人侧过头,赤瞳在渐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幽深。
入夜后,船长亲自为他们安排了船舱。
“这是……船上最干净的舱室了。”
他搓着手,语气近乎讨好。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张窄床、一把固定在地板上的金属椅,以及一盏摇晃的防风暴灯。
梦婕注意到,床单是崭新的,甚至带着淡淡的樟脑味——在这艘锈迹斑斑的走私船上,这已经是最高规格的待遇。
“你休息,我守夜。”
男人站在门边,风衣的阴影投在舱壁上,随着船身的晃动微微摇曳。
他的姿态疏离而克制,仿佛一道沉默的边界,将狭小舱室内的空气都凝固成某种透明的隔膜。
梦婕摇头,突然有些固执:“你也需要休息。”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怔了怔。
——她居然在担心他?
更奇怪的是,她直到此刻才意识到一个荒谬的事实:她完全没有考虑过夜晚“与陌生男性共处一室”本该有的戒备。
作为国民偶像,她早已习惯被贪婪的目光舔舐。
商演后台更衣室的门锁必须反复检查三遍。
经纪公司安排的保镖永远站在浴室外的走廊——
可眼前这个男人为她准备了一套尺码精确到毫米的衣服,却连她的手腕都没碰过。
“为什么我毫不设防?”
这个念头让她的耳尖微微发热。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最终,男人走到椅子旁坐下,长腿随意地支着地面:“随你。”
梦婕坐在床沿,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床单的褶皱。
舷窗外,海浪拍打船体的闷响与远处船员的咳嗽声交织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
她突然注意到,舱门其实没有锁。
他连象征性的防范都不做……
“那些怪物……”
她故意挑了个安全的话题开头,声音却比想象中柔软:“为什么唯独对我......”
男人的目光从阴影中浮起,落在她脸上:“因为你能彻底杀死它们。”
梦婕注意到了他话语中的字眼——彻底。
她指尖在床单上蜷了蜷:“可我什么都没......”
“海底的意志感觉到了你的到来,才会做出相应反应。”
他打断她,身体微微靠在椅背上:“就像灯塔总会引来飞蛾。”
“海底的......意志?”
梦婕的呼吸一滞。
男人没有立即回答。
他的视线微微偏移,仿佛在权衡该透露多少。
梦婕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瞬的犹豫。
但她并没有追问。
这一趟旅程本就是为了解开自己能力的谜团,而有些答案,或许需要时间才能浮现。
现在,她更想拆解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谜题。
于是她轻轻转开了话题。
“至少告诉我......”
她忽然倾身向前,防风暴灯的光晕顺着她仰起的脖颈流淌:\"该怎么称呼你?\"
男人似乎没料到这个转折,身体微微后仰。
“名字不重要。”
“可我想知道。”
梦婕注视着他,声音轻柔却坚定。
“你刚才隐瞒了我一件事,现在总该补偿我一个答案吧?”
舱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远处传来缆绳拍打桅杆的闷响,一下,两下,像某种倒计时。
最终他喉结微动,吐出两个字:
“顾晟。”
“顾晟……”
梦婕低声重复,像是在品味这个名字的重量。
她向后靠去,床垫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她抬手解开外套纽扣,黑色布料从肩头滑落时,露出里面贴身的丝质衬衣,腰线在灯光下划出一道莹润的弧度。
顾晟的椅子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呀。
他站起身,风衣下摆带起一阵冷冽的气流。
“我去甲板。”
声音更低哑三分。
梦婕的手指停在枕边。
她望着男人近乎仓促的背影,忽然轻笑出声:“不是说好要休息吗?”
顾晟搭在门把上的手顿了顿,指节泛白。
“你更需要。”
“可我怕,今天那些怪物......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它们。”
她蜷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带着自己都惊讶的任性:“国民偶像也是会做噩梦的。”
她故意让尾音发颤,像被风吹散的蛛丝。
经纪公司培训过的表情管理此刻完美反刍:
睫毛轻颤,瞳孔微微放大,连指尖揪住被单的力度都恰到好处——足够惹人怜惜,又不会显得矫揉造作。
远处传来轮机室沉闷的轰鸣,像是这艘老船疲惫的叹息。
凝滞在两人之间的空气开始沉淀。
终于,顾晟转过身。
“我就在这里。”
梦婕在被单下悄悄翘起嘴角。
这个笑容太过真实,以至于她需要被单的遮掩——就像偷到糖果的孩子躲在衣柜里品尝甜味。
她想着那些被行程表切割成碎片的日夜,化妆间里永远亮着的刺眼白光,以及酒店浴室里24小时不熄的照明。
此刻这摇晃的船舱,这咸涩的海风。
还有这个守在身边的,令人莫名心安的奇怪男人——
竟成了她三年来第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短暂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