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赵队眯了眯眼,目光在柴境与何晏阳如出一辙的脸部淤青上扫了扫,有些狐疑地开口道。
“其实,这人是我……”柴境凑近赵队耳边,压低声音对他说了句什么。
“啧,那你好好管管他,别让他一天天跟着这些人瞎混。”
不知道柴境和赵队说了什么,赵队不耐地叹了口气,将手里的记录本翻了一页,挥手示意他将人带走。
柴境道了声谢,伸手拍了一把何晏阳的背,半推半拉地将人带到了一边。
“没被吓到吧?”待得走远了些,柴境这才看向身边的何晏阳,开口问了句,说完也不等何晏阳回答,就自顾自地继续道,“哼,以你这敢袭警的胆子,估计也吓不到。”
何晏阳依旧垂着头不说话,柴境忍不住龇了龇牙,有些无奈道。
“算了,这些都先放一边儿,先说正事,城西玉池茶楼的赌场今天被查了,你没去过吧?还有今天的机车比赛,有没有你的份儿?”
何晏阳本不想理这人的,但到底还是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因此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没有。”
“那就好,今天的行动主要就是和这两件事有关,一会儿回警局你实话实说就行。”
见他摇头,柴境松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嘱咐他道。
何晏阳没有开口,只是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蹲在地上,缩成小小一团,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林惜。
柴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撇了撇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她可比你干净多了,已经给家长打了电话,一会儿就可以领走。”
“好了,你也过去蹲着吧,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两边车队十几个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专门提前设伏的警察们抓了个正着。
其余人倒还好,虽然警察的架势摆得大,但到底他们这些人很多都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违反交规,无证驾驶等都是常事,很多都是把进警察局和交警大队当成家常便饭的,早已经习惯了的。
可唯独老李和林惜脸色苍白,看起来似乎是吓得不轻。
不过林惜看起来就是乖乖女,第一次见这么多警察,感到害怕也是正常的,因此并没人将她的表现放在心上。
何晏阳一开始也是这样以为的,可看看看着就觉察出不对劲来,他瞅了眼正在低声交谈,似是没注意到这边情况的两名警察,不动声色地往林惜身边挪了挪。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吓到了?”
趁着警察没注意,何晏阳凑到林惜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没,没事儿。”林惜脸色苍白,额头隐隐沁出细密汗珠,咬着唇神色隐忍道。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到底怎么了。”看她这副一看就不是没事儿的模样,何晏阳忍不住狠狠皱了下眉头,继续开口道。
“真没事儿,就是,就是刚刚吹了风,肚子有点儿疼,忍忍就好了。”见他锲而不舍,林惜伸手按住了自己隐隐作痛的小腹,示意他自己真的没事。
“肚子疼还叫没事?!我叫他们带你去医院。”一听林惜是肚子疼,何晏阳脸上顿时浮现出几丝焦急之色,忙准备举手叫警察带林惜去医院。
“不用!你别闹!”见他这样,林惜顿时急了,忙伸手一把拉住了他,又羞又恼地压低了声音道,“你别管了。”
“我怎么能不管,你肚子疼……”何晏阳颇为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下意识就想批评她两句,结果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耳根腾地一下就红了。
“你,你那个是不是这两天来?”
“嘘!”林惜忙伸出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做贼心虚般地朝周围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到她俩,这才咬牙切齿地对着何晏阳道,“还没来呢,就是感觉快来了,你声音小点儿!”
“咳咳咳咳!你原来不是不会痛吗?怎么这次……那,那你带那个了吗?”何晏阳的目光有些狼狈地从林惜脸上移开,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我怎么知道这次会提前来,还这么痛!你别问了,烦死了!”林惜有些烦躁地按了按肚子,赏了何晏阳一个白眼。
“那我还是帮你叫警察吧,那边有几个女警察,我问问她们有没有带那个还有止痛药,预备着,万一一会儿脏了裤子。”
被林惜凶了,何晏阳也没有生气,反而还忍着脸上腾腾的热意耐心哄着她,只是一双眼睛飘忽不定,不敢直视林惜。
“随便你。”林惜神色恹恹地闭了闭眼,有气无力地开口。
见她难受得几乎没了力气,何晏阳心里一紧,不再犹豫,立刻举手喊了报告,向警察低声说明了情况。
不过不幸的是几名女警都没有带卫生用品,但止疼药倒是有,好在林惜现在最需要的也正好是止疼药。
两名女警走上前,轻轻扶起林惜,带着她朝警车走去,林惜的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脚步虚浮,几乎全靠女警的搀扶才能勉强走动。
何晏阳站在原地,目送她们离开,确认林惜上了车,他才收回目光,重新蹲了下来。
脸上的热意逐渐褪去,何晏阳这才冷静下来,脑海里也不由得浮现出一段往事。
说起他为什么能将林惜的生理期记得这样清楚,并且还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异常,这还得追溯到两人五年级那年的暑假。
那是一个酷热难耐的午后,炽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烘烤着大地,就连窗外绿意盎然的树叶都被烘烤得打了卷儿,显得没精打采。
但小孩儿是向来不怕热的,林惜家的客厅里,屋里的风扇慢悠悠地转动着,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两人趴在客厅的凉席上,任凭额头上沁出的汗水已经将头发打得湿透,却仍是神采奕奕地一起啃着冰棍儿,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林惜从小就对甜食情有独钟,在这炎热的夏天里吃起甜丝丝,凉冰冰的冰棍儿来,更是完全控制不了自己。
而且恰好当天林爸爸林妈妈都不在家,没人管她,因此没过一会儿,塞得满满半冰箱的冰棍儿很快就见了底。
而两人身边的垃圾桶里也堆满了花花绿绿的冰棍儿纸,活像一座五彩斑斓的小山丘。
可或许是刚刚吃冰棍儿吃的太多太急,没一会儿,林惜就感觉到自己的小腹一阵阵坠疼。
何晏阳以为她是吃东西吃岔气了,忙将手里的最后一根冰棍儿嗦干净,然后上前学着何妈妈给他揉肚子一样,替林惜揉起了肚子。
可揉了好一会儿,他却发现林惜的肚子疼不仅没有缓解,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小小的林惜更是直接脸色惨白,一把推开了他的手,捂着自己的肚子在地上哎哟哎哟叫了起来。
何晏阳虽然平时熊了点,但到底是只是个才十来岁的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看着在地上翻滚扭曲的林惜,不由得便手足无措起来。
这还不算,在林惜翻滚扭曲的间隙,何晏阳还震惊地发现,她白色的短裤后面竟然缓缓渗出了一滩鲜红的血迹。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电视里的动画片刚好结束了,紧接着出现的是一部狗血家庭伦理剧的预告。
电视屏幕里,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被人用力推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嘴里不停发出凄惨的叫声。
女人尖叫挣扎的同时,她的裙摆下缓缓洇出了一大滩触目惊心的血迹,身边林惜与电视里女人的声音渐渐重合。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我的肚子!我的肚子!”
电视里的女人在翻滚惨叫,身边的林惜在扭曲呻吟,略有不同却又如出一辙的场景,渐渐在何晏阳脑海里汇成了一个信号。
“救命啊!救命啊!惜惜流产啦!”
“快来人救救她啊!”
“救救她的孩子!”
被吓得六神无主的何晏阳脸色苍白,尖叫着冲出了房间,冲下了楼梯,找到了在小区树荫下乘凉的大妈们求助。
正昏昏欲睡的大妈们顿时被吓得一个激灵,只以为是哪家孕妇不慎摔倒,伤到了肚子,忙七嘴八舌,手忙脚乱地冲上了楼。
然后紧张的众人就看见了倒在地上虚弱呻吟的林惜,以及被她挣扎时踢翻了一地的冰棍包装纸。
自那以后,整个小区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都知道了两件事。
一是林家的小闺女长大了。
二是何家的臭小子是个看电视剧看呆了的傻子。
自那次过后,何晏阳与林惜二人先是被各自父母按着恶补了一通生理知识,紧接着林惜被剥夺了整个暑假吃冰棍儿的权利
而何晏阳则因着这件事得到了何爸爸的一顿胖揍和街坊邻里口中的傻子称号。
不过也正是由于这次的经历惨痛又深刻,他从此彻底记住了林惜的生理期。
甚至于在林惜每个月的那几天即将到来时,他都会像个被触发了了固定任务的Npc一样,神出鬼没一样的出现在林惜身后,毫不留情地夺走她手里的冷水雪糕,再换上暖呼呼的红枣枸杞茶或是其他热饮。
到了后来,他甚至都能顶着其他人异样的目光,面无表情地穿梭在各色各样的卫生巾货架间,替林惜挑选卫生巾,并且对各式各样卫生巾的品牌材质如数家珍,比林惜这个当事人都要精通得多。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在何晏阳看来,作为哥哥的他帮林惜做这些事并没有什么不妥,但进入青春期,有了心事的林惜却开始在意起周围同学异样的眼光。
在几次被林惜红着脸一把夺过手里的黑色塑料袋后,让他以后不要再做这些事后,何晏阳也只能乖乖听话,不再自讨没趣了,不过每逢林惜生理期,他还是会下意识关注她的状态。
不过就这点微小的举动也在何爸爸去世后,何晏阳一天天变得叛逆过后,逐渐被他忘在了脑后。
林惜不再是那个生理期来了只会手足无措地喊肚子痛的小女孩,而他也不是那个在父母庇护下天真得近乎愚蠢的熊孩子了。
意识回笼,何晏阳低头看着凹凸不平的地面,不由得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众人被带回交警大队后,收到消息的林家父母很快就赶来接人了。
看着靠在何晏阳肩膀上,脸色苍白,浑身无力的林惜,林妈妈顿时便红了眼眶,她有些手忙脚乱地上前接过林惜,语气里满是心疼。
“惜惜,痛不痛啊?不怕不怕,爸爸妈妈来接你了啊。”
见她眼眶通红,语气颤抖,林惜忙扬起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柔声安慰她道:“妈妈,我没事儿,你别担心。”
林妈妈抹了一把眼泪,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心疼得直叫宝贝,和警察交接完的林爸爸见状,忙上前搂住母女二人道。
“惜惜还难受着呢,咱们先回家再说。”
“好好好,咱们先回家。”林妈妈闻言,忙如梦初醒般地点了点头,又抬头去牵站在一边的何晏阳的手,“阿阳,你妈妈这几天都忙着学校那边的事,应该是赶不过来了,你也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林家父母出现的那一瞬间,何晏阳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往他们身后看去,尽管他早就在心里和自己说过无数次。
“她的心里只有她的学生和工作,根本没有你的地位,如今还丢人丢到警察局里来了,她嫌丢人都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来接你。”
可尽管他已经说服自己不要自作多情了,但在林家父母出现的那一刹那,他的心里还是不受控制地升腾起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隐秘期待。
可正如何晏阳所预期的那样,林家父母的身后空无一人,何妈妈并没有出现。
看着林家父母将林惜搂在怀里,心疼得无以复加的模样,何晏阳不由得在心里自嘲一笑,道了句果然,方才在十来名警察面前一直端着不肯松懈的肩膀顿时便垮了下来,仿佛一下子泄掉了所有精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