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循循善诱,苦口婆心,但何晏阳却丝毫不领情,一把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年轻警察,拧紧了眉,不耐烦道。
“多管闲事。”
那年轻警察被他推开也没生气,而是像没有脾气似地追在何晏阳身后,不厌其烦地再次开口。
“你如果想要骑机车,来局里我带你,保证比那些人的破铜烂铁过瘾。”
“还有木 仓,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是最喜欢木 仓了吗?我也可以让你看,只不过不能装弹。”
“我知道你讨厌我,可那群人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如今才高一,正是要好好学习的年纪,别为了和我赌气而拿自己的人生开玩笑。”
……
他语气焦急,字字恳切,忙不迭地追在满脸不耐的何晏阳身后。
若不是穿着一身警服,脸面瞧着又比何晏阳大不了多少,定然要让人以为他是一位慈祥的父亲,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诫叛逆的儿子。
可何晏阳听着他滔滔不绝的话,却只是越发冷了脸色,加快了脚步。
他如今虽然才十六岁,但个子却比身后的年轻警察高出一头,又因着不耐烦听身后人絮叨,想要将人甩开,因此步子迈得越来越大,很快便将人甩出了一大截。
眼看着何晏阳即将跑到走廊尽头,飞身跑下楼梯,那年轻警察知道他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也终于生了几分脾气,气急之下,一句话便脱口而出。
“阿阳,你再这样下去,师父他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
他这话声音不大,但却比之前那么多句话都要管用,只见原本已经跑到走廊尽头的何晏阳身子猛地一僵,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年轻警察这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何爸爸去世三年,何家也因此变得支离破碎,若说何晏阳对自己母亲是怨的话,那对何爸爸的徒弟柴境就是恨。
如果不是替柴境出任务,那何爸爸就不会死,那时何爸爸腿上的伤还没有完全痊愈,虽然走路与常人无异,但却还不能跑跳。
出任务那天恰逢中秋节,是万家团聚的日子,柴境原本和新婚妻子早就约好了一起过节,可却被临时分派了调查任务。
刑警临时出任务是常事,柴境虽然心里遗憾,但也只能和妻子打电话说明情况,可却恰巧被路过的何爸爸听见了。
那时的何爸爸与何妈妈吵完架,虽当时气恼,觉得她无理取闹,但冷静下来却又觉得妻子这些年确实辛苦,而且自已受伤后,也是她一直在悉心照料,因此便打算趁着中秋好好回家和妻子道个歉,一家人将话说开,团团圆圆过个节。
但好巧不巧,就正好让他看见了满脸歉意和妻子打电话的柴境。
想到自己人到中年才反应过来陪家人的时间太少了,如今还造成了这样的局面,何爸爸作为过来人,自然不忍心让从警校出来就跟着自己的徒弟也经历这样的事。
因此心里一软,头脑一热,便替下了那天的调查任务。
可令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原本只以为是一场没有丝毫危险的普通调查任务,却让何爸爸丧了命。
何爸爸死后,何晏阳因着对何妈妈有怨而逐渐叛逆,何妈妈也因着心绪难解而日益消沉。
而经此一事的柴境认为如果不是替自己出任务,何爸爸也不会牺牲,因此,他满心愧疚地将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从那以后,他不仅每个月往给何妈妈的卡上打去一笔钱,还主动向局里申请,调到了何家附近的派出所,想着照应何家母子。
可他有心弥补,但何家母子却并不愿见到他,何妈妈是因为每见他一次就会想起殉职的何爸爸,心里痛苦,而何晏阳则是单纯恨他,因此对于他的好意从来都是不屑一顾。
就像今天这样,他有心提醒何晏阳远离那群鱼龙混杂的人,可见到他就厌烦的何晏阳哪里会听他的劝诫,不等他絮叨完便拔腿就走。
柴境心里焦急,冲动之下,便脱口而出了方才那句话,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何晏阳变成如今这样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何爸爸的死,可他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在他伤口上撒盐吗?
果然,他这话一出口,便看见原本已经跑到走廊尽头,想要将他甩开的何晏阳猛地停住了脚步。
“阿阳,对不……”
柴境自知失言,忙疾走几步,追上了何晏阳,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开口想要道歉。
可他的“对不起”三个字还没有说完,便感觉眼前一花,只见原本背对着他的何晏阳猛地转过了身子,双眼通红地朝他伸出了手。
柴境是从警校毕业的优等生,从学校出来就进了刑警大队,虽然当初主动申请从一线转到了基层派出所,不用再天天和穷凶极恶的罪犯们打交道,可身手却从来都没有生疏过。
因此在何晏阳转身朝他扑过来的一瞬间,刻进了骨子里的对危险的警觉性便让他下意识想要躲开,同时伸手反制。
可就在他侧开身子躲过了何晏阳的攻击,下意识想要挥拳的时候,抬眼却正好对上了何晏阳通红的眼睛。
何晏阳从鼻子到嘴巴再到脸型,都长得像何妈妈,可偏偏一双眼睛却像极了何爸爸,一样的神采飞扬又桀骜不驯。
看着这双几乎和自家师父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柴境顿时便有了片刻的恍惚,原本想要挥出去的拳头也停滞在了空中。
可他手下留了情,被他的话刺激到了的何晏阳却没有顾忌,眼见着一击不中,他迅速调整了姿势,直接又重新挥出了一拳。
尽管反应过来的柴进微微偏了偏头,避免了这一拳直接落到他的鼻梁上,但擦着他鼻梁而过的拳头还是落到了他的脸颊上。
“呃!”
随着一声痛苦的闷哼响起,柴境被这一拳打得头一偏,猛地后退了几步,眼看着就要跌坐在地,好在他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走廊边的栏杆,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可还不等他喘上一口气,伸手摸摸自己钝痛的脸,何晏阳却已经再次扑了上来,一拳接着一拳,朝他不要命似地挥了过来。
柴境一开始还只是躲避格挡,指望何晏阳出了气就收手,可眼见着何晏阳一连挥出了十几拳,却还没有罢休的架势,他也不由得有些心头火起。
“阿阳!住手!你再这样我就算你袭警了。”
柴境一把抓住何晏阳的胳膊,语气危险地警告道。
可迎接他的是何晏阳一言不发地再次挥出的拳头。
眼看着沙包大的拳头即将再次落到自己脸上,柴境终于怒了。
只见他眼神一凛,迅速侧头躲过何晏阳的拳头,同时反手一记勾拳直击何晏阳的腹部。
何晏阳闷哼一声,身体微微弓起,但却并未后退,反而借着这股力道,猛地抬膝撞向柴境的下巴。
柴境反应极快,双手交叉护住下巴,硬生生挡下了这一击,但巨大的冲击力仍让他踉跄后退了两步。
趁着他后退的时间,何晏阳再度欺身而上,直接将人一把扑到了地上,而后拳头如雨点般密集地砸向了身下的柴境。
柴境自然不甘示弱,一边格挡一边瞅准了机会一把将身上的何晏阳掀翻,毫不客气地回击。
“臭小子!一天天不学好,打架倒是挺厉害,要是让师父看到你这副样子,怕是要气得活过来。”
柴境将人反手按在身下,气喘吁吁地道。
“关你屁事!你也配提我爸!”
何晏阳一拳砸向他胸口,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道。
柴境是正经警校毕业,又和罪犯打过几年交道,经验老道,知道进攻和防守的最佳时机。
而何晏阳虽只是和何爸爸学过些拳脚上的功夫,但他比柴境要高出半个头,体格要健壮不少,又有着一股狠劲儿,即使被柴境打到也仿佛没有痛觉一般,从来不防守,只想着进攻。
因此两人你一拳我一拳,竟然勉强打成了平手,彼此身上脸上都挂了不少彩。
两人从地上打到地下,又从地下打到地上,好在这一层楼只有一个教导主任的办公室,且又是在上课时间,因此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尤其是如果让教导主任看到这倒反天罡的一幕,恐怕他那本就凉了一半的心,会直接凉个彻底。
“臭小子!服不服!”
柴境一个擒拿将何晏阳双手反锁到背后,抹了一把鼻子下鲜红的血迹,龇牙咧嘴地开口。
何晏阳脸上倒是还好,只是唇角处破了皮,下巴处有些擦伤,听了他这话非但没有服软,反而还一脚踩在柴境脚上,趁他呼痛的片刻挣扎开了束缚,反手又给了柴境一拳。
柴进捂着受伤的胳膊嘶了一声,知道今天不把这臭小子打服,他是根本听不进去自己的话,神情一凛,抡圆了拳头就准备给何晏阳来上最后一拳。
何晏阳自然也看清了他的动作,伸出舌尖舔了舔裂开的唇角,也攥紧了拳头,准备和他正面硬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人身后却传来一阵惊呼。
“何晏阳!小心!”
林惜刚爬完楼梯,转过拐角,便瞧见了不远处的两人。
两人这会儿都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没有方才在地上扭打的狼狈模样,但却仍旧虎视眈眈地瞪着对方,挥拳要给对方来上最后一击。
林惜站在柴境身后,由于角度的原因,她看不大清何晏阳的身影,但看着柴境高高举起的拳头,她瞬间便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不由得脸上一白,惊叫出声。
“何晏阳!小心!”
正准备正面迎上柴境这一拳的何晏阳听见这道声音,身子猛地顿了一瞬,原本挥出去的拳头也在空中停滞了片刻。
但他停手了,对面的柴境却已经来不及收手了,眼看着沙包大的拳头就要落到何晏阳身上。
电光石火之间,柴境只觉背后被人猛地一推,紧接着眼前一花,他与何晏阳之间便多出了一道瘦弱的人影。
林惜虽然推了柴境一把,但她力气小,又是慌忙之间做出的反应,因此柴境高大的身体只是略微晃了晃,脚下分毫未动,攥紧的拳头也依旧顺着惯性往前面落了下去。
林惜张开手臂挡在何晏阳身前,眼看着带着破空之声的拳头即将落到自己身上,林惜脸色一白,下意识便闭上了眼。
“惜惜!”
一切变故都发生在在几息之间,被林惜的惊叫声震得恍惚了一瞬的何晏阳回过神来之时,身前已经多了个人了。
待得看清了将自己护在身后的背影之时,他瞳孔猛地一缩,身体比意识率先做出了反应。
何晏阳猛地伸手,一把将人按进自己怀里,而后脚下发力,调转身体,打算用脊背硬生生扛下这一拳。
然而,还没等他完全转过身体,柴境的拳头便已经落了下来,擦着他的颧骨,将他的头打得偏向了一边。
“唔!”
何晏阳发出一声闷哼,抱着怀里的林惜趔趄了两步,才伸手一把扶住栏杆,堪堪稳住了身子。
林惜本来都做好了挨上一拳的准备了,可预想中的痛苦却并没有传来,闭着眼睛的她只觉肩膀被人猛地一拽,身体便调转了个方向。
还不等她睁开眼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便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被人一按,随即眼前一黑,整张脸都埋进了一片温热之中。
少年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带着滚烫的温度,混合着被一身热意烘得暖融融的的洗衣液味道,直往她鼻腔里钻,让闭着眼睛的林惜不由得大脑宕机了一瞬,耳根也好似被他的热意所感染,迅速染上了一片绯红。
直到头顶传来何晏阳压抑的一声闷哼,她才猛地回过神来,慌忙从他胸口抬起头来,焦急地开口道。
“何晏阳!你没事吧?!”
何晏阳咧了咧嘴角,带动了被柴境打到的那半张脸,疼得他不由得嘶了一声,但一低头瞧见林惜那张满是急切担忧之色的脸,他还是下意识摇了摇头,忍着痛说了句,“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