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从西北方向卷动而来,从对峙的两军阵间刮过。
敌我数万将士虽被军纪约束,为保持体力,坐在地上,不准起身,此时,尤其窦军的三阵中,却也成群的兵士,情不自禁地起了身,拄着矛,跷起脚,紧张地观望阵间的这个战团。
但见得,苏定方与出战的两百李军精锐,成功地脱离了窦兵将形成的包围后,保持着一定的阵型,向南撤退;而从窦兵阵中追出的五十甲士,紧追在后不舍!又见赖大雄将余下窦兵的阵型从圆形换回方形后,亲驰马於前,率此余下部曲,大呼不已,亦展开追击!
窦军阵中,潮水似的欢呼声响起,战鼓声愈加激昂。
突然,正在撤退的苏阵兵士,随着苏定方所持小旗的指挥,不再撤退,原地立定,旋即转身,后排变前排,两翼向中靠拢,迅速地组成了一个方阵。方阵才刚组成,追击的那五十窦兵甲士已经追到!长矛对陌刀加长矛,激烈的厮杀再起!喊杀声再度响起在这片两阵间的战场上!
南边数里外的李军诸阵将士望见。
苏定方引锐士十余,从新组成的方阵侧翼杀出,尖刀也似地直扑向那五十个窦兵甲士与赖大雄等之间。却这五十个窦兵甲士追得太急,与赖大雄等之间出现了约一里开外的空隙。
北边数里外窦阵的欢呼声顿止,南边李阵响起了震天价的助战呼声!
赖大雄大惊失色,若被苏定方与那十余苏阵锐士插入空隙,即便能将突杀於前的那五十个窦兵甲士救回,他们势必也会出现折损,——再南边不远处,就是苏定方留下未动的那两百李军精锐,这两百精锐再若趁势加入战团,这一场阵间的战斗,赖大雄部就将失利。
慌乱之下,赖大雄一叠声催令部曲赶往救援,自驱马急进,大呼着:“快退回来!快退回来!”
“等的就是你贼厮来救!”苏定方看起来是向前边五十窦兵与后边赖大雄等之间的空隙驰去,实际上他的注意力一直在赖大雄身上,见他果是为急於救援,单骑赶来,大喜叫道。
两下相距,已不到一里地。
苏定方拨转马头,径驰向赖大雄。两人都是骑马,速度很快。转眼,就已相遇。一个有备而来,一个心忧前边的本部部曲,双马交错,长槊互刺!一合斗过,胜败已分。敌我数万将士,明明白白地望到,赖大雄滚落坠马。苏定方转回马,换槊为锏,俯身砸在了他的头上!
“杀!”
何须再等苏定方下令?那两百被留下的李军精锐依然未动,却出战的这两百锐士,人人奋勇,呼叫着向前进击。赖大雄是主将,交战身死,出斗的这四百窦兵甲士顿时大乱,被杀了个人仰马翻。窦军阵中,早没有了欢呼之声,南边李军阵中的欢呼声,如似滚雷,震动远近!
……
这一场阵间战斗,战斗的时间不长,双方出动的兵马也不多。
但两边阵型转换,乍进乍退,双方主将各施计谋,一个“诱敌深入”,另一个“佯败反攻”,却令人目不暇接,端得精彩,堪可列入小规模部队对战的上等范例!
窦军,中阵。
将台上,窦建德身边的诸将、诸文士面如土色!
四百对二百,不但败了,主将还被阵斩,这对窦军将士的士气,将会造成更大的打击。
“传我将令,救出斗部曲回阵;告知三军将士,乐寿援兵数万已渡永济渠,至胡苏、东光,两日内便可与我军会师,今日此战,我军当上下**,先挫李军锐气,候援兵至,再歼灭之!”
乐寿援兵压根尚无消息,何来的已到胡苏、东光?窦建德此令,无非是振作士气。
……
“明公,可以进击了!”于志宁欢喜说道。
李善道摸着短髭,眺望窦军阵型,沉吟稍顷,说道:“赖大雄虽战败身死,窦军阵型尚颇严整。还不到进击的时候。宜先以一部击之,若能动其阵脚,然后可以大举进击。”
薛世雄忧色尽去,以为然,说道:“明公慧眼,所言极是。窦骑在其右翼,老夫愚见,可先令我军右翼发起攻势,扰动其阵,同时吸引窦军注意力,再以左翼夹击,如是布局,必可使窦军左右难以兼顾,其之阵脚自将乱矣,之后再调动中军精锐,冲击其之中阵,可一举破之!
——“窦骑在其右翼”,所以窦军的右翼步阵不好进攻。如果进攻窦军的右翼步阵,窦骑肯定上前帮忙,这样一来,进攻窦军右翼的李军左翼步卒就将陷入窦军步骑的夹攻,是故,要想动窦军的阵脚,首先可以进攻的方位,就只能是令李军的右翼步卒,攻窦军的左翼步卒。
李善道微微颔首,对薛世雄的计策表示赞许。
不愧是疆场老将,深知战机所在。
当即便李善道传令下去:“令文相兄调右翼精锐两千先击,争取动摇窦阵左翼,令右翼我军骑兵待战;待窦阵左翼动摇,令陈敬儿等率我左翼进击,攻窦军右翼!令高延霸、焦彦郎等中军各部备战,候窦阵左右两翼为我撼动,即展开冲锋,直捣窦建德中军!令三军,视我旗号进止!我旗飙时,有进无退,敢退者,斩!我旗收时,不可恋战,敢不退者,斩!”
李善道军步卒三阵的主将,右阵是李文相,左阵是陈敬儿,中军由李善道亲自指挥。其参与今日此战的全军两万步骑中,最精锐的部队如高延霸、焦彦郎等部,皆在中军。
号角声起,战鼓隆隆。
传令兵驰马各阵间专门留出,用作传令的通道,将李善道的将令,下达给了各阵将校。
先是右阵数千将士,纷纷从地上起身,整顿军容;接着左阵数千将士,也从地上起身,开始热身活动,以及阵型的整理;唯中军将士和位列三阵之后的预备队阵的将士暂仍还坐地。
如从半空望下,这时可以看到。
宽一两里、长三四里的李军各阵,其之两翼,被两翼将士热身、整阵所带起的尘土弥漫,伴随着旗帜、军将军令的号令,着红、黄、黑等色戎装的万余将士,如同油彩,又像波浪似的,整齐划一地铺展开来;中军和其后的预备队阵地,相对的静如止水,犹如蓄势待发的猛虎。
……
窦兵,中军。
高台上,窦建德肃然而立,注视着数里外李军阵地上的动静,下令说道:“李善道要展开进攻了。其中军未动,料是他欲先以两翼攻我。我军骑兵在右翼,右翼他定不会首先攻之,他先攻的必然是我军左翼。传令曹湛,严阵以待,准备好应对李军的冲击。传令高雅贤,也做好战斗的准备;传令右翼骑兵,随时等待我的命令进战!传令中军,无我将令,禁止妄动!”
窦军三阵的主将,分别是左翼主将曹湛,右翼主将高雅贤,中军也是由窦建德亲自指挥,另有王伏宝也在中军。此外又有骁悍的骑将数员,统带其阵右的数千骑兵。
宋正本建议说道:“大王,赖大雄败了一仗,我军士气或已受挫。李军现在士气高昂,其右翼一旦向我左翼发起进攻,我左翼可能会处於劣势,仆愚见,可令我中阵左翼做好支援准备。”
窦建德认同宋正本的判断,但中阵位处三阵之中,却在李善道军的中阵未动之前,绝对不能擅动,否则如被李善道抓住战机,趁机催动他的中阵来攻,恐怕窦军的中阵就会抵挡不住,进而导致三阵溃乱,此战他就将要兵败了,因他补充令道:“宋公言之甚是。然中军至关重要,不可轻举妄动。令预备队调精卒千人,转移至我左翼阵后,做好援助之备。”
三万余的窦军步骑闻令而动!
……
战鼓声,响彻了这片原野。
后世时间,下午两点多钟,不到三点钟时。
李军中阵,将台边上的李善道的大纛,向右前挥动了三次;紧随着,右翼阵里李文相的将旗向正前挥动;随之,在“石”、“刘”两面将旗的带领下,约两千的右翼精卒出阵,前排盾手,后为矛兵、弓弩兵,踏着鼓点节奏,开始向前推进,将士步伐一致,保持紧密的阵形。
石,是石钟葵;刘,是刘豹头。这两千精卒,分是他两营的精锐。
李军与窦军相距数里之远。
石钟葵、刘豹头两部出了阵地,行到将入窦军的弓弩射程内时,略微停了一下,对阵型做了个调整,将战斗行军的方阵,调整为了进攻所用的鱼鳞阵。
所谓“鱼鳞阵”,就是将作战部队排成类似鱼鳞的形状,分作为若干鱼鳞状的小方阵,按梯次配置,前端微凸,后阵较厚,各小方阵紧密相联,一则,可在进攻时按照梯次,接连发起攻势;二则,当前边小阵的精锐战士将敌阵撕开之后,后续的主力能够迅速跟上,扩大战果。
长矛如林,盾牌紧列!
石钟葵、刘豹头两部组成的这个鱼鳞阵,分成的梯次不多,总共只分了三个梯次。石钟葵亲在第一个梯次的前排;刘豹头身处在第二个梯次和第三个梯次间。
随着阵型的调整完毕,这两千精锐继续前行,因接下来就将进入窦军弓弩的射程,比之适才的前行,速度明显得以了加快。李军阵中的战鼓声,亦愈激昂,仿佛在催促士兵勇往直前!
窦军前列的盾牌手,已然组成了盾阵。
曹湛军令下达,弓弩齐发,箭矢如雨般向着石钟葵、刘豹头两部逼近的李军将士倾泻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