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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上钩了,侯爷估计这家伙要去哪?”皇甫泰看着我说道。

“如果没猜错,他要去北市。”我看着外面昏沉沉的夜幕,大营里非常安静,远处能看到点点灯火,人们把自家门口还有店铺外的灯笼都挂了起来,京城的夜晚有时比白天还热闹,尽管戌正时分坊门会关闭,但各坊内也依然热闹着娱乐之地和各种商铺,所谓坊中有市,市中也住人,只不过坊主要是以居住为主,店铺较各市为少,而市主要以交易为主,因此店铺较多,而住宅偏少。

“告诉跟哨的弟兄,一定要等他到了地方,确定地点无误,再发信号抓捕,看真着了,不要跟上次一样,人家虚晃一枪,随便进个地方试探下你们,你们就摇人了,机灵点;另外通知北市埋伏的弟兄,听到信号以后,一刻钟之内必须抓到目标,不准喝酒,谁耽误事儿收拾谁。”我说道。

皇甫泰这时候好像才明白过来:“好家伙,侯爷,敢情你早料到他要去北市,怪不得你让弟兄们提前去散钱,还特意嘱咐让着便装。”说罢,往地上吐了口痰,一阵风吹过来,我生怕他的痰又带到我身上,赶紧往旁挪了挪。

“今晚这出瓮中捉鳖的好戏,怎么着,去看看?”我问道。

“啐,反正闲来无事,就陪侯爷去看看。”皇甫泰吐了口唾沫,说道。

我二人随即出发,也着便装,未带随从。立德坊离北市只有一坊之隔,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刚入北市,便听暮鼓声响,这是坊门要关闭了。《大皓律》有制,五更二点,天将明时,晨鼓响,三百,坊门开启;戌正时分,暮色来临,暮鼓响,八百,坊门关闭,除有令符核验外,不得开启,坊门关闭后,店铺门可面街打开。

北市有诸多胡商,比南市和西市加在一起的总和还多,之所以这样隆兴,乃是隆武三年,西域诸番请旨,经圣上准奏,让各国胡商入市贸易的,从坊门往北,各种铺面生意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进了北市,坊门口是一家油靛店(制烛用的原料店),扑鼻而来一股浓郁的蜡油气味儿。

往北走,耳中听得一缕呜咽咽的箫声,声音越来越近,断断续续的,是一家售卖乐器的店铺。我对乐器也十分有兴趣,便隔着窗户往里看了看,里面的货架上摆有胡琴、琵琶、筚篥、箜篌、鼍鼓、唢呐、木笛、埙、箫、古筝等汉胡各类乐器,一个乐师正在在里面调试几支竹箫,有洞箫,还有南箫、木箫等等,乐师吹几下便停下来摆弄一番,换上另一支试吹音色,旁边站着两个买主。

乐器铺子对过是一家卖陶器的,里头的匠人正在用脚缓慢平稳地踩踏着转轮,待成模后再拿到后院加工,陶轮放置在临街的外堂,匠人在外堂制器,是特意展示给买主看的,相当于告诉买主我的店铺童叟无欺,一些妇人在里头挑选着家用器物,身边的小孩则好奇地蹲在匠人身边看飞转的轮盘。

陶器店旁边,有一家秤行,不管是卖肉的,卖药的,卖各种点心炒货的,所需之秤都能从这里买到,秤行在京兆府有特殊备案,各种秤具的制作都有统一标准,所有成品秤具京兆府会不定期查验,且所卖银钱中有三成要给官府上缴成税,秤行利润较高,但不许随意开设,一般都只有固定的几家老铺子能够做这个买卖。

秤行以北是一家柜坊,所谓柜坊,也叫寄附铺或质铺,就是专门的银钱流转兑换之所在,不同于当铺,质铺是流转存储银钱本身用的,我朝铜钱使用量很大,每贯铜钱重六斤四两,百姓如果出门买货,需要携带很多铜钱,既重而且非常不便,于是官府便想出了这个办法,人们可以将自家银钱存入柜坊,以银锭和铜钱居多,柜坊收取所存钱额百分之四的费用,发给凭贴,柜坊是官家铺子,在长安一百零三坊中柜坊开设有五十四家之多,需要用钱时,便拿凭贴在城内任何一家柜坊均可取出银钱,当然也可保存贵重物品,但收取费用较高,是以主要还是以银钱存取之用。

偶尔有不法分子,以劣钱充好钱,到柜坊做手脚,这算是触了朝廷的逆鳞了,被发现抓获,要游街并施以重刑,犯案严重者游街时只会留件小衣,赤身裸体地示众,更有甚者会受腰斩之刑。

我朝建元伊始,设置宝钱局,制大皓通宝,以四百文为一贯,四十文为一两,四文为一钱,其形制共有五等:当十、当五、当三、当二、当一,当十钱重一两,其余依次下降到重一钱为止,各行省都设置有宝钱局,依照京城总局下发模板铸钱,同时严禁私人铸钱。

官府颁有律令:百姓如果发现不法分子私铸的钱在街市上流通,并能作废铜送交官府的,以钱抵偿;藏匿、使用私钱的,轻者罚一千贯,重者杖刑。

但劣钱不只有铜钱,也有库印宝钞,由宝钞局负责印造,宝钞只有京城一局,其余各省不设,宝钞与铜钱通行使用,宝钞共分六等:一贯、五百文、四百文、三百文、二百文、一百文;每钞一贯,等同钱一千文,银一两;四贯等同黄金一两。凡伪造宝钞者,充军,重者腰斩,告捕者赏银三十两,并可分赏犯人财产。

尽管朝廷律令甚严,但私钱仍然无法禁绝,对市场扰乱很大。

再往前走,是一家凶肆,松木牌匾上书“安吉凶肆”,这牌匾同普通的牌匾不太一样,常见的牌匾底色以黑色居多,字凹形突,以核桃木或松木为主,好一些的也用上等木材,敷贴金箔,大漆做底,覆以桐油阴干,凝光修圆;但凶肆的牌匾,看着都像是棺盖板一样,据说这样才可以对冲晦气,避免店家长年日久经营这个营生,沾上晦气,就像有人给孩童取名“狗剩”、“茅石”一样,越硬越臭愈能抵消霉运。凶肆门口挂着两个褶纹白灯笼,半掩着着门,顺着门缝朝里一瞥,看到里面堆满了纸扎和木雕,还有些灵幡、白钱之物,透过窗上的糊窗纸,隐约能看到渗映出来的里头的昏暗灯光。

凶肆毕竟不是寻常的货物买卖,不像其它店铺每日都有生意,整个离阳城像这样的凶肆大约有五六家,但离河以北却只有这一家,因为北边有宫城、皇城,凶肆多寓意不吉,因此其它店铺都被官府要求开设在离河之南,这家大约开的早,所以并未被取缔,况且北边也确实需要有这么一间铺子,不管南北,死人总是难免的,若全在南边,置办丧葬用品未免太多麻烦。

刚走到街的拐角处,哨骑来报:目标在上东门街以北福懋寺旁的一家点心铺子被捕,他一路上故意绕远了两个坊的路程,半途兜兜转转的,逛了四五家铺子,穿街走巷差一点就跟丢了。

到福懋寺附近后,目标坐到一家面铺之中用饭,他进门后,便向小二要了一碗豌杂面,过不多时,小二端过一碗面来,用粗瓷白碗乘着,他又端着碗过去加了点卤菜,然后回到靠窗的位置坐着,用筷子拌面,搅来搅去,旁边食客的半碗面已经下肚了,他还在兀自搅着,然后面碗里便出现了一截头发,于是他发起怒来,一拍桌子叫来小二,大声吆喝着面里夹有头发的事儿,小二左右央求,免了他的饭钱,又端过来一碗面来,他才慢慢住了口,继续吃面,一直吃到傍晚时分,又溜了两碗面汤,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了。

走到街上,一路上他左顾右看,磨蹭半晌,直到天黑后也就是刚才,才进到这家铺子里。暗哨耐着性子,见他进去已久,为确保无虞,又翻入院内查探无误,方才放出响箭,士兵们已等得烦躁,看到响箭,便精神起来,顺着响箭的方位,一拥而入,将其抓了个当场。

听到信后,我和皇甫泰避开大路,穿过一条人少的曲巷,抄近路往福懋寺而去,到了曲巷拐角处,皇甫泰对着墙根撒了泡尿,然后又赶了上来。

那是一家点心铺子,到了铺门口,众军已控制住局面并将铺门关闭,门外一切如常,来往的坊民并没有人在意里面发生了什么。

进到铺子里,皇甫泰随手抓起铺案上的蜜饯点心吃了起来,顺手递给我一块,我没有接,摆摆手示意不饿。

药铺掌柜的已经被结结实实捆在了立柱上,见我二人进来,正耷拉着脑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