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的纸质灯笼随着夜风摇曳,最后不堪重负,随着一声开门的声响掉落在地。
进门的人目不斜视,直直踩过脚下的灯笼,踏进屋内。
不同于屋外的寂寥破败,甚至阴森的夜色,这间不大的屋子被粉饰得温暖奢华,乌木桌上摆放的茶杯正冒出阵阵热气,弥漫着的茶香又掺和了点点腥甜的味道,犹如引诱人疯狂上瘾。
进了屋子的男人半跪在地,头放得很低,“虹老,有人闯入密道了。”
“……嗯……”
站在桌前不断摆弄药杵的女人不为所动,只低垂着脑袋,用修长的五指搅合着浓郁药香的粉末,头也不抬,声音平淡,“杀了就好。”
“……”
地上那人踌躇片刻,又开口道:“人已经派过去了,但……全军覆没。”
他派过去的数十人都有去无回,无奈之下才过来禀报。
女人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慢慢转过半张脸来,烛台上燃烧起的昏黄烛光映照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庞。女人朱唇轻启,声音仍旧平淡,“子蛊召回来了吗?”
下人赶紧道:“回来了,已经安置妥当。”
“很好。”虹再次转过头去,“用子蛊吧,正好可以用他们作为饵食……”
可她话刚刚出口一半,却又慢慢地收了声,捣着药杵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紧接着,女人猛地转过头来,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森寒的光,直直看向下人,语气也急迫起来,“牧原呢?”
下人只觉得一道犹如蛇蝎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头顶,顿时汗毛立起,赶紧答道:“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去带他过来了,马上……”
“我两刻前就已经下令了。”
女人彻底放下了手里的动作,她意识到了不对,速度飞快地将药粉混合在一起,语速也加快起来,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焦急,“传令下去,一部分人在密道里埋伏他们,杀不了也要给我死死拖住。剩下的全部出去,把所有原初母蛊带到东厢房。”
梨园听画已经不复从前那般资源丰盛了,如今能掌握的地盘十不存一。外面此时天寒地冻,再转移阵地根本来不及。
这些人来者不善,武功也高强。但她惧怕的根本不是闯进来的那几个人,对她来说,现在最大的威胁是牧原。
他的血……或者说他的特殊体质,是完全克制蛊虫的存在。
经过改良的母蛊极度不稳定,无法独自行动。子蛊能彻底克服这弱点,却又惧怕他的血。这是无解的局面。
女人收拾好桌上已经调配完成的粉末,只留下一片狼藉。她没有心思去管,而是带着数名手下径直出了门,踏进了夜色中。
如今能做的,只有操控剩下的所有“母蛊”杀了那些闯入者,再重新把牧原抓回来。
事情走到现在这个地步是谁都没有料到的。女人不断宽慰自己,只要催动母蛊,唤醒“原初”,一切麻烦都会解决……
毕竟那是他们倾尽整个宗门之力,费尽近三十年心血和精力创造出来的“人形兵器”。
女人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摁在门上,用力推开了这扇尘封已久的大门。
而门后,是被漆黑木架紧紧束缚着的十几具躯体。
他们浑身上下只裹着黑色的袍子,无一例外地长着相同的一张脸,紧闭的双眼似乎在沉睡着,鼻息间一丝呼吸也没有。
屋里静悄悄的,透不进一丝光。不多时便有人搬进来了一只陶罐。
陶罐上的红封被人撕开,里面翻涌着白色的,如发丝般粗细的虫子。
它们缓慢地伸出一头,在空气中探来探去。紧接着,数以万计的虫子拧成一股绳,从罐子里慢慢爬出,开花一样再散开,在地上蠕动着,直奔那十几具躯体,如同饥渴之人找到了沙漠绿洲一般疯狂,
片刻过后,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女人仍然站在门口没有动弹,她定定地看着里面,半晌过后,才慢慢地抬脚走了进去。
她来到其中一具躯体跟前站定,忽然伸出手,摸上了这具身体冰冷的脸庞。她缓慢地抬头,用一种迷恋,却又怀念的目光看着躯体的脸。
然后,女人凑了上去。
她红樱的唇瓣靠近躯体的耳畔,微微踮脚,双手便抱上了躯体的脖颈。
“……我已经完成了。”
她似乎很累,在透过这具躯体和什么人倾诉一般,“他……和你一样,简直和你一模一样。我都不忍心杀他了,但我不得不杀。”
“姐姐。”
她侧过头来,对上躯体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的,近乎无神的眼眸,一字一句地呢喃着,“你会帮我杀了他吗?”
躯体只是睁开了眼睛,没有多余的动作。
即使注定得不到回答,女人也依旧轻笑起来,“算了吧,我现在还不想让他死。”
“……但是,其他人不能活着出去。”
漆黑木架上的束缚被尽数解开,这具少年身躯动弹两下,动作僵硬地从木架上跪了下来,在女人跟前俯首称臣。
她转身,走进房中深处。一声机关脆响自无尽的的黑暗中传来。再回来时,女人手里便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镰刀。
她将镰刀交予给地上跪着的少年,拍了拍他的头,语气轻快,“去吧。”
说着,她忽然抬手,掏出了一只被袖子隐藏在里的银白色铃铛。
铃铛珠圆玉润,用银白色精铁包裹成圆形,上头镌刻着复杂的花纹。轻轻晃起却没有声响,女人屈指一弹,弹在铃铛表面。荡开一阵低沉空灵的吟响。
跪在地上的少年猛地抬起头,露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立即站起,紧握着手里的镰刀,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将女人护在了身后。
铃铛再响几声,少年受到驱使,抬腿走了出去。
门扉被再次推开,朦胧月光下,有三道人影由远及近。
李相夷没有带常用的那把长剑,干脆从来伏击他们的人身上搜刮了一把长刀用。但他不惯用刀,此刻正一边走着,一边对刀身上沾染血迹犯愁。
他低垂着脑袋,漫不经心地甩去刀身上还在滴落的血迹,忽然抬眼,看向了黑夜中手持镰刀站在屋外门前的少年。
李相夷这一路走来杀了太多的人,连衣摆处都沾满了血。他全身都浸满了血气,正是杀意最浓的时候。而在这一刻,他浑身上下的杀气与寒意瞬间迸发,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握紧了手里已经有些豁口的刀,
那张脸,那把镰刀,和大漠里遭遇的那具非人躯体一模一样。
牧原重重地咳嗽两声,茫然地问他“怎么了?”
“……”
李莲花轻声道:“牧原,你看。”
他让开一边身子,牧原下意识抬头,瞳孔里却猝不及防地闯入一名与黑夜几乎融为一体的人。
牧原微微张着嘴,几乎忘了呼吸。他愣愣地和那人对视片刻,久久不能回神。
这是一张……他的脸。
和他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