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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说,你反正跟祁曜君关系也不怎么样,没必要听他的话啊,我没有那么重要。”

昌风摇头。

【他在意你,否则不会遣我至此。】

季月欢一怔,随后失笑。

“不不不,你误会了,他在意的不是我。”

季月欢靠着树干坐了下来,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

“他就是知道我想死气不过而已,这宫里多少女人拼了命地讨好他,仰他鼻息而苟活,他呢,天之骄子,也习惯了所有人对他的景仰和爱慕。现在突然冒出一个人,不想着攀附他,反倒一心寻死,这是对他男人自尊心的挑衅,更是对他皇权的蔑视,更何况他自诩对我很好,我怎么能不感恩戴德呢?”

她甚至举了个例子:

“比如你养了一只宠物,花重金给它打造了最漂亮的笼子,每天精挑细选给它最漂亮的玩具,最美味的食物,结果这宠物天天想着往外跑,你气不气?你肯定要找人牢牢看着的,但真要是不小心让它跑出去遇上个什么意外嗝屁了,你顶多伤心一下就完了,会有下一个宠物的。”

更何况她和祁曜君相处的时间不算多,或许祁曜君连伤心一下都不会有,顶多愤怒。

“其实不止是我,这宫里所有人对他而言都是这样的,不然就不会有那个嫔妃自杀就诛九族的宫规啦,这条规矩的本质不就是巩固王权加强控制吗?类似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同理,君不要你死,你就不准死。”

所以季月欢讨厌这里,不仅仅是封建,落后,无趣,更在于她连基本的人权都没有,一切都掌握在另一个人手里,让人窒息。

“王权至高无上,你不应该有自己的意志,你的生死必须由他掌控,他没说让你死,结果你自己把自己嘎了,这就是忤逆,是对王权的挑衅。上位者是容不得这种不服管教的存在的,所以用家人的性命加以威胁管束。你以为他在乎的是你的命吗?不,他只在乎他权力的有效性。”

季月欢说到这儿的时候,顿了顿,她看向昌风:

“我以为,你会比我更清楚这一点才对?你的父亲在前朝不也是当权者的左膀右臂么?但到该舍弃时不还是被轻易舍弃了?你凭什么会觉得我对祁曜君的重要性,会超过你父亲之于那狗皇帝?”

昌风看着季月欢,瞳孔骤缩。

他甚至来不及震惊她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关于他的事情,他更惊骇于她一个女子,居然会有那么敏锐的洞察力,直接透过现象看本质,过分清醒甚至透彻。

作为旁观者,连昌风都能看出祁曜君对季月欢的特别,若是换成旁的任何一个女人,估计早就为着那些个恩宠沾沾自喜,对祁曜君死心塌地。

但她……

昌风看着她,那双漆黑的眸幽深如井,让人瞧不见里面藏着的情绪,但神色之间的冷静却是显而易见的。

祁曜君,怕是遇上对手了。

季月欢看他不说话……哦他本来也不会说话,看他没甩沙子出来,只当他也认可她的说辞,拍板总结:

“所以你别真的保护我,如果真要有人杀我的话,你就……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一下你很努力救我了,但是失败了嘛,祁曜君很讲道理的,不会怪你。”

原着里昌风武功挺高的,季月欢其实没想过祁曜君会把昌风派过来。

实在是原着不涉及后宫这个板块,她除了知道自己是个炮灰外别的都不清楚,昌风的出现也不知道有没有干扰剧情,她倒不担心自己死不掉,就怕因为昌风的保护拖慢了她的死亡进程。

昌风静了好一会儿才回她:

【汝所言皆善,然,护汝乃我之任。汝既知我,当知我尚有大仇未报,若任务败,我将前功尽弃。】

季月欢盯着那行字看了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

“那算了。”

她怎么忘了,约束昌风的从来不是什么薪水什么合同,是他需要祁曜君帮他报仇。

她总不能为着自己能按时死,就耽误人家报仇。

走一步看一步吧,真要拖慢了进程,她就再熬一熬吧。

她眉宇间的愁绪过于浓稠,昌风实在没忍住,问她:

【为何执着寻死?我家破人亡亦苟活于世,你已经足够幸运。】

幸运?

她什么时候幸运过?

季月欢失笑,只是笑容实在苦涩。

“昌风,你知道吗?我其实,好羡慕你。”

昌风:“???”

他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大概是看出他的疑惑,季月欢就望着他笑:

“你的族人拼尽全力也要保你平安,仆人可以为你牺牲性命,你父亲的旧部也愿意追随你效忠你,你虽然家破人亡,可你啊,已经拥有好多好多的爱意了。”

正是那些爱,铸就了他的恨。

他要报仇,这个信念一直在支撑他走下去。

她真的好羡慕。

但季月欢呢?她什么都没有。

她的出生不被期待,她的降临反被厌憎,生她的人将她丢弃,周围人把她当做怪物,除了小老头,没有人爱她。

小老头走后,她浑浑噩噩许久,但还是为着他那句“幺妹要往前走”,咬牙逼着自己熬下去。

她背井离乡,一个人硬着头皮闯,被欺骗,被背叛,被pUA……她的精神几度崩溃,又拼尽全力将自己重组,好不容易快要熬出头了,啪,一朝回到解放前。

昌风还有仇恨支撑着他,但季月欢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恨谁。

恨命运吗?那是个太虚无缥缈的东西了,她连报复的机会都没有。

现实和爽文的区别就在这里,爽文主角永远有目标,有反派或者说各种跳梁小丑出来制造阻碍,主角只需要动手清理掉就好了,使出去的每一分劲都能有看得见的反馈。

而现实则更无力,你的付出永远不知道有没有回报,痛苦的来源不是来自某一个人,而是生活的方方面面。

昌风被季月欢的话震了一下——他背负仇恨太久,如果不是季月欢说,他都快忘记自己也曾是被寄予厚望的世家少爷。

他望着季月欢,隐约有些明白为什么这后宫这么多人,祁曜君独独对她尤为在意。

她确实很特别。

看问题的角度总是很刁钻,就像祁曜君对她的保护,在她看来是对他自己权力的维护,就像他明明背负着血海深仇,她却一眼看透那背后承载的期盼和爱。

昌风一时分不清她到底是悲观还是乐观。

但是……

【你不也是备受宠爱么?】

她可是季家人的掌上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怎么说得好像她孤苦伶仃似的?

季月欢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伸了个懒腰,慢悠悠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走一边朝他挥手。

“我吃饭去了,你自便。”

昌风:“……”

奇怪的女人。

之后几天,季月欢的生活尤为规律。

——其实以前也规律,不过之前是吃了睡睡了吃,现在多了一条画画。

祁曜君不让她每天的睡眠时间超过十六个小时,她就每天抽出三四个小时的时间画画。

三四个小时,听着多,但因为她画的都是山川美景,构图宏大上色也精细,所以其实一天能画完一幅都算是进度快的了。

不过南星带进宫的颜料有限,季月欢用得也快,所以这下都不用腊雪暗示,她也得准备新的颜料了。

于是这天趁着天气好,季月欢带着三个婢女去了御花园……嗯,这么说不准确,应该说三个婢女带着她去了御花园。

她坐在武侯车上打着哈欠强忍困意,南星推着她,一边走一边指给她看一些特别的建筑,试图教她认路。

但季月欢是真路痴,纯种路痴,东南西北都分不清那种,方向感也差,她路痴到什么地步呢?同一条路对她来说,正着走和逆着走是不一样的,早上走和晚上走也是不一样的,春天走和秋天走更是不一样的。

就因为这个,每次她租房一定要租靠近小区门口的房子,否则一旦小区大一点,她都会在小区转不出来。

没有导航,她就是个废物。

但她也不想打击南星的积极性,她说她便听着,至于能不能记住那也不是她能掌控的不是?

很快到了凤仙花盛放之处。

御花园虽说是供主子们赏花之用,但除了一些特别名贵的品种外,一些常见的花都是可以采摘的。

“小主,您要摘什么颜色的呀?”

季月欢想了想,“都摘一点吧,我应该要用的颜色蛮多的,这儿不一定有,多摘点回头我自己调。”

“好嘞!”

几个婢女拎着篮子便上前忙活了,季月欢也站了起来,刚要上前,却听到一声惊呼。

她下意识朝声音的来源望去。

就见不远处的凉亭里,一个还挺漂亮的女孩子跌进祁曜君怀里,旁边还站着别的女孩儿,有点远,不确定是宫女还是嫔妃。

坏了,貌似撞上电视剧里的经典狗血雌竞场面了。

季月欢眼皮跳了跳。

得跑。

但是季月欢大概忘了她那辆黄金武侯车有多显眼。

事实上早在她远远往这边过来的时候,祁曜君和他身后的几个嫔妃就看到她了。

祁曜君当即便有些心不在焉。

南星猜得没错,那日把秦美人送回去,确实是因为祁曜君发觉自己没反应。

他总不能在嫔妃面前丢人,便率先将人赶了出去。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往日虽说他对房事并不热衷,但正常的反应他都有,偏偏那日……无波无澜得很。

祁曜君当然不会往自己被下药上面想,毕竟他前一日才和季月欢在外面厮混过。

结果不想起季月欢还好,一想,这思绪就有些停不下来了。

总不能是他和季月欢欢爱过后都接受不了别人了吧?

偏偏他当时盯着秦美人,脑子里确实翻来覆去都是季月欢。

越想越是有可能,祁曜君大怒。

这种事情简直比他爱上季月欢还要离谱!

虽说他确实只在季月欢那里享受到前所未有的欢愉,但是……

这怎么行?他是一国之君,绵延子嗣是他的责任,他怎么能允许自己单单贪恋某一人?

召开这届选秀的初衷,除了平衡如今的朝廷局势,还有一个原因不就是御史台那帮人天天弹劾他子嗣单薄吗?

当时那句“为了你,朕便是做这个暴君又如何”多少有点儿吓唬她的成分在,可他真要是除季月欢外对旁的人都没反应,先不说他自己会被史书评价为何等的昏庸,光御史台就能以一个祸国妖姬的罪名要他处死季月欢!

他绝不允许!

他既承诺了要护她,便不会教任何人动她!否则岂不是显得他这个帝王说话跟放屁似的?

祁曜君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当他升起这个念头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偏了,他甚至没有去思考一个帝王只对一个女人动情意味着什么,只想着无论如何不能叫她死。

是以这些天他没再召任何人侍寝,也不敢再去倚翠轩见她。

——这个不敢,除了不能让“红颜祸水”这个名头被摁在她头上外,多少也有点儿不敢去求证的意思。

求证什么?若是他对季月欢有反应,那便坐实了他如今确实只能对她一人动情……如此荒谬之事,不仅说明他昏庸肤浅,更是将她置于危险的境地。

而若是他对季月欢也没有反应,那事情就更不妙了。他如今膝下无子,虽说有个身怀有孕的吴荣华,但眼下月份尚小,是男是女也未可知,若是叫百官知道他不举,他将帝位不稳。

可总这么下去也不像话,百官都盯着呢,他长久不入后宫迟早落人口实。

烦了好些天,他这几日上朝的脸色都不太好,连崔德海都伺候得小心翼翼,生怕触他霉头。

今日总算得了闲,他便想着出来走走,他总不愿相信自己身体真出了问题,或许只是那天刚好没兴致罢了。

也是巧了,撞上几个嫔妃结伴赏花,他便过来瞧瞧。

不过才说了几句话,眼角的余光便注意到一抹不容忽视的金色,再定睛一看,便是那道坐在武侯车上的倩影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