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予缓缓转过头来,他脸上面无表情,眼底是高高在上的悲悯。
“我知道你是在怪我,怪我搅乱了你的人生。可如果我告诉你,你的人生本来就是这样的呢?钟盈注定会回国,你注定会因为钟盈的出现,在霓妨和钟盈之间摇摆不定。我只是加速了这些经历罢了。”
他不顾叶昊天脸上的表情有多么错愕,紧接着说了下去,“人最难得是自知,或许你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多么固执的人。就算我告诉你钟盈是个自私、随意践踏你真心的女人,你只会觉得我在说钟盈坏话罢了。你只有亲身经历了这一切,才能发现事实和真相是什么,你才能看清自己的心。”
“你……”
“我跟霓妨现在恩爱非常,不用你惦记。”
“我……”
“你现在的确应该想想自己的事情,接下来该如何做都取决于你自己。”
叶昊天苦笑一声,“你把话都说尽了,还要我说什么。”
陆文予知道他说的话已经被叶昊天听进去了,当下也就不再多言。他早已不将叶昊天视作竞争对手,可他还是会因为叶昊天接近霓妨而心生警惕。
无法克制。
……
钟有林遗留下来的股权转让书,霓妨扫过一眼后,提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白捡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一周后,霓妨作为钟氏集团的新任股东,参加了股东大会,会上又见到了钟有林,短短几天不见,他看上去又苍老了几分。
也许是上次陆文予的几句话起到了作用,钟有林居然没有再提起骨髓移植的事情。
可霓妨不想把完成任务压在钟有林的良心上,对钟有林及钟氏集团还是处处防备。
另外一边,祁有红的股权也走完了所有手续,顺理成章地转移到霓妨名下。霓妨投桃报李,约着祁有红到研发室转了一圈,甚至还让她亲自体验了一把使用触摸屏的感受。
祁有红被霓妨这一套小连招哄下来,简直信心倍增。
临走时,她拉着霓妨的手感叹,“如果当时你喜欢的人是昊天就好了,我现在也能了却一桩心愿。昊天他现在倒是不一门心思地要跟钟盈结婚,但年轻一辈的女孩子里我还是最喜欢你。”
霓妨客气了几句,将祁有红的话轻轻揭了过去。
原剧情中祁有红看不上女主演员的出身,拼了命地阻止叶昊天和她在一起。
此刻已经完全颠倒过来。
祁有红竟然也有求着霓妨成为叶家儿媳的一天。
当真是世事难料。
又过了几天,陆文予派去跟踪张恒博的人手忽然传来了消息。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录音笔里传送出来,片刻后传来两人的对话。
“我们中国有句老话,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很聪明,选对了边。只要你能把最终的项目的成果偷出来给我,我许诺给你的钱将会全部打到你在美国的账户上。我向你保证,事成之后,你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中国。”
“张先生,你比那个女人有魄力得多。”
录音至此戛然而止。
霓妨跟陆文予对视一眼,“张恒博这么一掺和,事情反而变简单了。”
她根本不用费心准备,就能让这个项目黄掉。只需要在关键的时候帮张恒博一把就好,让他顺利地将成果偷出去,失去专利,项目自然大打折扣,就此搁置几年,大众就算有所议论也只会把坊间娱乐公司当成受害人。
也免去了触碰法律的灰色地带。
霓妨笑着说,“这么一想,还得谢谢他张公子,我正瞌睡他就地来了枕头。”
陆文予将录音笔收起来,“我顺着张恒博查了几天,他在暗地里也成立了一个新公司,表面上是独立运营,实际上是依附于张家的子公司。我担心他会临阵脱逃,到时候还要再推波助澜一把。”
“好啊,都交给你。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霓妨有些促狭地盯着陆文予笑。
陆文予因为张恒博的事情早已被霓妨调笑过一次,连忙举手告饶,“你消消气,别再把这件事情放心上啦。我看过你的日程表,下午没有特别的安排,我们换个地方透透气。”
“去哪儿?”
“去海边看日落。”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霓妨还没有看过海。
眼下这样纯粹的休息时间对于她来说,十分来之不易。
陆文予既然有安排,霓妨自然不会扫兴。
等坐上叶家的专属直升飞机之后,霓妨才明白陆文予云淡风轻地说出“去海边看日落”的提议背后是多么大的阵仗。
霜降已过,气温逐渐变得寒冷,陆文予将准备好的毯子披在霓妨身上,“你休息一下,等会儿就到了。”
私人飞机的飞翔高度远低于普通客机,以至于霓妨一低头就能看见纵横交错的城市街景,最高的几幢城市大楼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金属的光泽。其他的建筑物则低矮而密集,形成一片片灰色的建筑群,宛如大地的纹理。这些建筑物之间,穿插着蜿蜒曲折的道路,它们像是城市的血脉,将各个角落紧密相连。
眼前的场景让她想起曾经御剑飞行的时光,只是眼前满是高耸的人类文明,倒是遍寻不见当年令她赞叹的自然风光了。
霓妨原本想侧身跟陆文予说话,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和他都戴着厚厚的降噪耳机,索性放弃。
眼前人毕竟不是当时人。
就算陆文予聪慧非常,也很难体会当时她的心境了吧。
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
树犹如此。
她总在接受失去,曾经经历过的事情慢慢地会变成她一个人的记忆,无人跟她共话当年。
一望无际的海面近在眼前,直升飞机缓缓降落在沙滩前的柏油马路上。工作日的下午,周围的行人不多,少有的几位行人见此场景只是好奇地张望,并不敢走上前来窥探。
霓妨扶着陆文予的手走下来。
“我还以为能在沙滩上看到什么求婚的场景。”
“还有一年零一百二十二天。”
“什么?”
“你二十岁的生日。”
霓妨没想到陆文予竟然把日子计算得这么清楚。
她二十岁的时候就可以跟陆文予正式登记结婚,一想到这件事情,霓妨就觉得跟陆文予相握的手蒸腾出热气,顺着她的胳膊蔓延到全身。
不知道陆文予用了什么方法,偌大的海域竟然只有他们一对游客。
阳光从蔚蓝的天空中倾泻而下,金色的光芒在海面上跳跃,波光粼粼,海浪一层层地推向岸边,发出阵阵悦耳的哗哗声。
霓妨换过一双舒服的鞋,踩在松散的沙砾上,每一粒沙似乎都蕴含着太阳的温度,让人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新与宁静。
霓妨与陆文予并肩坐在岸边的岩石上,看着眼前的夕阳欲垂。
一阵海鸥飞过,就像是移动的云朵。
霓妨将脑袋枕在陆文予的肩上,海风吹鼓起他们的衣衫,夕阳在海平面上拉出一个烧红的痕迹。
“你带我过来,就只是为了陪我看海?”
“我忽然发现我们一起做的事情实在太少,我想陪你做更多事情。”
霓妨叹了口气,握住陆文予放在膝上的手,“你是担心走到故事的结尾,我就会消失对不对?”
陆文予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看到的故事里,女主决定将自己的骨髓移植给钟盈,钟盈逐渐康复起来,女主和叶昊天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故事总有结局。
一旦走到结局,他们这些故事中的人物怎么办?霓妨这个穿越过来的任务者怎么办?
他并不想走到故事的结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结局逐渐到来。
“只要我在,这个世界就在。就算任务结束,我也不会消失的。”霓妨语气淡淡,海风卷起了她额前的碎发,令她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变得模糊起来。
就算陆文予的眼睛离霓妨的眼睛只有寸许,他也看不清霓妨此时此刻的表情。
陆文予的心有一瞬间慌乱起来,因为此时的霓妨,看上去似乎下一秒钟就会消失。
“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想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
霓妨忽然扬起笑脸,眼睛里倒映着琥珀色的光芒,一闪一闪的。
人生在世,总会离别。
如果陆文予觉得离别是件痛苦的事情,那这份痛苦就由她来承担好了。
曾经有人在无界网上问过这样一个问题,是逝者本身痛苦,还是仍然活在世上的亲友更痛苦。
这个问题本身没有意义,因为痛苦本身不具备量化标准,更无从比较,可这个问题却引起了很多人的讨论。
霓妨当时只是匆匆地看了一眼,就将页面关掉了。
因为她心中早有答案。
记忆是思念的载体,只要活着的亲人没有遗忘这份记忆,思念就会持久地存在,痛苦也会与记忆一起相伴相生。
而遗忘,是最好的解脱。
“如果你想要离开,我可以想办法让你忘掉一切。”霓妨知道系统商城里一直有一个道具,她从未想过使用,如今倒是因为陆文予,而重新考虑起来。
陆文予缓慢又坚定地摇了摇头,“记忆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负担,我只会担心跟你在一起的记忆不够多,不够美好。我并不是偏执之人,也并非接受不了离别,只是于你,我只想慎重些,再慎重些。”
“那就一直走下去吧,直到不得不分离的时候。”霓妨说。
……
“无界”项目一直在稳步推进,《生长》的电影版还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霓妨身边堆的事情忽然少了很多,应学校的要求,腾出时间来参加华影年度大戏的排练。
陆文予也不知道是不是手头的事情很少,竟然天天都亲自接送她上下学。
刘寅这位导演忙着剪辑电影,暂时没时间回学校导戏,导演的工作暂时交给了学校的表演老师。
因为黄奕豪给辛远接了个新戏,辛远的档期被排满了,就连黄奕豪都说,辛远没办法参加这次的话剧表演。
排练时,霓妨的对手戏演员换成了另一位在校学生,刚一见面,这位腼腆的男孩子就以立定的姿势站好,恭恭敬敬的说了句“前辈好。”
对方明明比她还要大两届。
全场的人哄笑一团。
霓妨原本以为辛远会缺席这次的活动,没想到他还是赶回来了。
就在正式表演的前一天晚上。
隆冬时节,少年一身薄汗,气喘吁吁。
“刚下飞机?”霓妨问。
“是,刚下飞机。”辛远喘匀了气。
“只是一场在学校的表演,不值得你专门飞回来一趟,路上也很辛苦。”
辛远笑着摇了摇头,“只要你是陆冬,我就是你的费兰。”
霓妨一愣神,辛远又紧接着说了下去,“这次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表演,能登上母校年度大戏的舞台,我可是盼了四年。”
霓妨这才笑了,“你还是一样,知道戏比天大。刘老师看到你回来,一定会高兴的。”
最终的登台那天,霓妨和辛远都发挥的非常出色,情绪激荡处,眼泪甚至重重地砸在舞台上,尘土飞扬。
辛远牵起霓妨的手,弯腰谢幕,台下掌声雷雷。
辛远借着鞠躬的间隙,偷偷看了一眼霓妨。
这样就好,他已经很圆满了。
辛远在心底里小声告诉自己。
下了舞台,霓妨和辛远一起接受简短的媒体访问,这边摄像机刚刚关上,那边校长就走过来跟两人握手。
校长欣慰的说道,“辛苦了,今天发挥得很好,我们这次的表演是全程录像,将来也给那些年轻的学生们看看,华影的优秀前辈在舞台上是多么大放光芒。”
霓妨和辛远哪里担得起这种评价,连忙客气的道谢。
谁还会记得,霓妨当年是个连台词都说不明白的学生。表演老师就差拎着她的耳朵骂,
表演痕迹太重,台词毫无感情,演什么都像是在演自己。
可是现在表演老师却逢人就夸,说霓妨是她带过的最优秀学生。
人生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儿。
这句话对霓妨来说,尤其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