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雪已经停了五六个小时了,但地上积起的厚雪却还没有融化的迹象。无论是骑马还是步行,一切在雪中行走的生物都必须要将自己的大腿高高地抬起,然后从一个坑挪动到另一个坑。这个过程又累又长,免不得要在冬天中气喘吁吁,人们都不愿受这个苦,因此出行的人也便不多了。
在这个点,那些住旅店里的小胡子和大胡子们,挤在这小小的木房子中,唯几可做之事也就烤着火儿摆着家常,再互相抱怨下这该死的大雪罢了。不过昨天的巨响倒是给了他们一个乐子——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件事情让一堆胡子们议论纷纷,越说越神。
一个来自北方与南方交界的商人是昨夜鼓着胆子下楼查看的人之一。他喝着啤酒,不顾泡沫粘在胡渣上,喋喋不休地大声叫嚷着他昨日的见闻。因昨日中月光的短暂消失和巨大的水流柱,他笃定昨日中有龙的出没,那正是某只巨龙——在水中栖息的蛟龙腾飞的样子。
有的人信了,有的人不信。但此时在阁楼上坐着休息的梦速一定是不信的。厄妮芮昨夜便离开了,说是要回去养伤,梦速也看见了厄妮芮手臂上那几道深深的抓痕。以前它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位湖中仙女有流过血,她的血是金色的,它第一次见。
除此之外,梦速也好奇厄妮芮为什么在如此恰好的时间点出现。厄妮芮告诉它是因为克里斯,克里斯提前告诉了她到这里来,但并没有告诉她发生了什么。梦速追问克里斯还说什么没有,厄妮芮告诉它没有。
“那只是一个魔力虚影。”仙女说。
德克谢在帮忙打理下面的事物,而梦速就只能对着盛宴之剑发愁。刚刚结束那场战斗时,大家都觉得盛宴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清醒,但目前看来并不是这么回事。盛宴睡了,而且睡得很死,梦速不知道怎么才能唤醒它。在凌晨时,它将盛宴之剑拿到地下室被锁住的艾格斯托面前询问他破解之法,艾格斯托只是沉沉地摇头,不知是拒绝还是他也无能为力。
不提盛宴、厄妮芮和艾格斯托,现在就连白狼自己都带着一身伤。紫色的血浸染了白色的绷带和毛发,白狼将手放在其上,有一股热流和微微的刺痛。
接下来做什么,狼没有头绪。从阁楼窗户向外望,只有雪和树。它记得在下面的马厩里面,那只被它逮回来的魔物还在等着,也不知道她需不需要吃饭……想着,狼将自己的头埋进手臂中。
下午,德克谢将底下的布里姬特接了上来。等德克谢又下楼后,梦速便跟布里姬特聊了会天。它趁这个机会问布里姬特和那位树精的故事,布里姬特低头思考一会儿,后将故事给梦速说了大概。
那涉及到几百年前的一次由人类发起的讨伐。当这居住着树精的树林——布昂洛,处在了人类的扩张版图中时,周边的一个现在已经消失的国家“泰尔茂”对其中生活的智慧生命发布了驱逐令,势必要赶出其中大部分活着的东西。
泰尔茂先是为了不必要的伤亡,派遣了一支百余人的队伍,每日骑着披着战甲的马匹用喇叭在森林之中下达着“投降并离开”的指令。这一举动持续了近一个月,惹怒了其中的树精。
于是在很平常一天中,一只树精拉开木弓瞄准了一个骑兵的头。当她放弦的一刻,箭立即射出并精准地射穿了那个铁脑袋。马儿受惊蹬蹄甩下了尸体,一溜烟地跑出了树精的视野。当这个消息传达到人类时,泰尔茂的士兵们感到了愤怒。所以就在第二天,一场针对布昂洛的战争吹响了号角。
这件事情梦速倒是稍有了解,它曾经读过一本书叫做《亡国册》,其中就讲的是已经消失在版图上的那些国家们的历史事件。它记得那本书上专门为泰尔茂这个国家描写了一段:
泰尔茂的领导者声情并茂地站在木台子上演说,他举起手告诉下面的士兵,那个骑兵被射杀的一天恰好是他的生日,而且他上有两个老人需要抚养,平身的有一位贤惠的妻子,底下还有三个孩子。他作为家中的栋梁柱,如今却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那片森林之中,请问这究竟是多么可恨啊。
在下面听演说的士兵有的低下头,有的攥紧拳头,还有的却开始哈哈大笑起来。这些笑的人有骑兵的堂兄弟,朋友,还有部分只跟他聊过几句话的路人。他们这些人倒是知道那骑兵真实的家世——无妻无子,而所谓需要赡养的老人早在三年前就入土了。
白狼不知道那些领导者为什么要这么说话,仿佛是在欺骗。它总想不通他们想要去表达什么,于是也便干脆地不去思考了。那些事情该是如何的,就让如何的去吧。
那座森林里的树精们通过自己与自然的独特联系将在森林中的生物们联合了起来。布里姬特便是那时候在这片森林及其四周活动的狼的领袖。她受到树精们的指挥游走于森林的边际,不止一次救下了被抓住的树精和其他的物种。
森林天然的优势让人类的重骑兵无法在其中作战,而剑术、魔法和射击又比不上在森林中占据优势的树精。更别提在其中黑暗处隐藏着的动物,它们让每一个踏入其中者心惊肉跳,冷汗直流。
这场仗打了近个月,不见成效。如此,泰尔茂便决定用火攻。他们相信,只要能够将森林给烧掉,里面的物种自然也会逃走。
次日,人类射手们站在森林远处射出成排的火箭向森林飞去。但其中的树精们早就做好准备。他们在森林四周以魔力构建了一道透明的墙,所有飞上去的箭矢卡在天空中,很是诡异。
这个法术需要多人一起使用来增大覆盖面。树精们为了更好地包裹住森林,让一只做足伪装的树精站在了森林外面施法。但即使伪装已经几乎完美无缺,还是有一个眼尖的弓箭手看到了她,朝她放出一箭。
如果这一箭命中,那么前面的努力都将白白浪费。就在这关键时刻,一只狼从森林里面跳出给树精挡住了一箭,呜咽着倒在树精的旁边。未等人类射出下一箭,法阵已经完全成型,树精赶紧将狼的身体拖进了法阵中,人类再无他法。而后树精齐射的箭雨让人类伤亡惨重,从此泰尔茂直到灭国都没再打过布昂洛的主意。
布里姬特告诉梦速那只狼就是她,那只树精就是当年的现树精领导者。梦速对她点点头,表示它大概是懂了。
当夜晚来临时,德克谢给在阁楼的和地下室的递送了晚餐。等待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拿着盛宴之剑细细感受着其中变化,就这么一直持续到了凌晨。
天还未亮,德克谢走上阁楼叫醒了梦速。梦速直起身子,一脸困惑地看着他。德克谢激动地摇摇梦速,告知它一个好消息——他知道怎么才能够唤醒盛宴了。
“我需要魔力,足量的魔力。我需要你的帮助。”德克谢说道。
梦速点点头,“我该怎么做?”德克谢慢慢地将梦速扶起,将盛宴之剑放在阁楼地板上,一只手摊开释放出湛蓝色的魔力汇入盛宴之剑中。“现在,将你的魔力尽可能地输送到我的身体里,放轻松,我可以应对。”
狼将手放在德克谢的肩膀上,粉紫色的力量在德克谢的背上蔓延。德克谢身体一颤,随后将手用力向前一推,澎湃的魔力突然涌出,窜入盛宴里。
他低声念叨道:“控制……冷静……寻找……锁……”这个过程持续三分钟后,他的头上流下几滴汗液。
突然之间,几道金光闪烁。梦速感受到在盛宴之中有什么东西“咔”一声后,盛宴之剑重新恢复了昔日的光芒。此时,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从金光的展露身姿,白发的战士半跪着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我回来了。”瑞恩说道。
梦速笑起来,给予瑞恩一个拥抱。德克谢用衣袖擦干汗水,身体一软坐在地上,梦速赶忙过来扶住他,发现他体内的魔力已经所剩无几。梦速感到丝心疼,正欲打开自己的腰包,却被德克谢的手按了下去。
“我不是安德鲁,我不需要。”德克谢疲倦地笑着,“魔力短缺对我而言不会产生任何影响,我的身体……你是知道的,只是要休息一下罢了。”
梦速将脸在德克谢的脸上蹭了一下以示关心。德克谢接受蹭脸后招呼瑞恩去处理他自己的旅店,随后在梦速的帮助下躺在了阁楼的床上。白狼那双紫金色的眼睛关切地注视着德克谢,静悄悄地为他盖上棉被,然后坐在他的身旁。
“德克谢,我还记得当初,你有着两个极端而偏激的灵魂,互相述说着一些不切实际的理想。”
“我也还记得你,梦速。你当初也只是一个还不成熟的孩子,即使现在,你依旧是如此,不过,你也渐渐地变得像是一个……一个思想成熟的生物了,你看,你甚至长出了一对龙角。”
梦速轻轻笑了笑,“你见我的第一眼不给我说这个,怎么现在又想来说了?”
“说实在的,那对角和你很搭,它们很漂亮,但又都是龙的,龙啊,世人眼中的灾厄,但你不同,对我而言,你简直就像是涉世未深的天使。”
“天使?”梦速有些诧异,“我可不是。我杀死过无数无辜者,我擅自决定过无数不该由我来审判的生命……我像天使?那不可能。我比你的当初,杀村民的鸡,杀村民们的猪的那段时光还要邪恶得多,不只是多,是极点。”
“我从来没有偷过任何一个村民的东西,窥探过任何一个村民的财物。”德克谢说道,“即使是缺失一半灵魂的德克谢也从来没有做过……你从哪里听来的?”
“村民那,在当初你推了杰洛特一把后不久的闲谈中。”
“哈哈。”德克谢大笑起来,“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我是个怪胎,他们将一切的不幸都加于我,这是很正常的现象。”
“为什么要笑?你不会感到一丝愤怒吗?明明是你在暗中守护着他们,就算是那个疯癫的时候……”
“有什么问题呢?本就是如此的。改变他们,这正是我应该为之努力的方向。当初的德克谢是错的,安德鲁也是错的。我虽然还没找到正确的方法,但我坚信我现在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梦速,这个时代浑浊不堪,而我的理想,将会带来一个新的希望。即使是仇视,仇恨也罢,我会尽我所能去守护他们的,即使是一群愚民……我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看着他们站起来的,不再有战争、压榨,剥削的时候总会来临的。到时候,大家都能看清迷雾。”
“可是你……”梦速担心地看着他,“你确定吗?你穷尽生命,也难易人之恶性啊。”
“我确定……”德克谢的眼中闪起光芒,“我当然确定啊……只要将一切的陈腐推倒,将一切的新星点燃。”
那光芒突然变作火光。
“而这第一步,便是将那抛弃百姓,洗脑公民,正在将世界一步步化作独裁的太阳教会给——干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