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躺在血泊中，十分想不通。
他——
一个手握兵权且有战功的将军，天子近臣，在大蔚权力中心打转的人。
怎么会躺在这里看月亮。
这一切，似乎是从他当时顺了天子的意，跟着桑昭，跟她出了上京开始的。
脚下不知是谁的尸体，江清随意踹了一脚，将人踹远了些，无声骂人。
不知道上京里那些家伙到底思索了什么，他与裴如玠分开时，追着他们的黑衣人竟然有大半不假思索冲着他来。
头发浸在血水之中，江清周围萦绕着散不去的血腥味，他放空视线，有些疲惫，思索着是自己回去还是等桑昭来找自己。
他摸了摸腹部还在渗血的伤口，无视肩上的疼痛，并不当回事。
上京还真是卧虎藏龙。
死士这样的，竟然也不是稀罕的存在了。
他喘了口气，缓了缓，刚有动作，便听见脚步声靠近。
还没见到人，那股熟悉的桑花香率先破开血腥味，丝丝缕缕，飘至他的鼻下。
下一刻，人影晃动，桑昭和裴如玠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桑昭巡视一圈周围的尸体，将视线停留在血泊中的血人身上，那血人望着她和裴如玠，悠悠笑开，声音因失血染上几分虚弱：“我正想回去呢......”
人影忽然靠近，那股桑花香也清晰可闻，桑昭踏过血泊，在他面前蹲下，裙摆很快被血液浸透，鲜红一片。
桑昭戳了戳他腹部的伤口，江清顿时嘶了一声：“疼......疼啊，疼。”
裴如玠像个木雕一样站在那边，沉默盯着桑昭的动作，江清看了他一眼，抬了抬手，想让他过来扶自己一把，却见桑昭忽然低头，伸手在他那把剑上轻轻一划。
江清的脑袋猛地僵住，十分错愕地睁圆了双眼：“你，你做什么？”
“不是想知道我是什么吗？”
桑昭道，伸手在他唇上一抹。
江清下意识往后一缩，伸手抓住桑昭的手腕：“你你你......成，成何体统！”
桑昭见指尖鲜血再次渗出，凝聚成珠，趁着他张口说话，迅速往他嘴里一怼——
江清拉不住她的力量，牙齿下意识用力，咬住了她的手指，舌尖触碰她指尖的伤口，僵硬一瞬，连忙松开，失措将她的手扯出来，惶恐往后一缩，喉结滚动，那点血腥味顿时被他咽下。
他被桑昭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不知所措，望向裴如玠，却见对方跟个木头似乎站在原地，理也不理他，再看桑昭，她垂眸挣脱他的手腕，似乎是想在他身上擦拭手指，却因他满身的血而犹豫，随即低头摸出张帕子出来擦拭。
江清：“......”
江清：“？！”
他犹犹豫豫，不可置信地一直睁大着眼睛，手掌缓慢地，一点一点摸上自己腹部的伤口：“我，我怎么感觉......”
他的手心轻轻放在腹部，感受着发痒的伤口，不止腹部，还有他身上其他伤处——
他猛地坐起来，将没设防桑昭撞倒跌坐在地，江清低着头，不可置信地扒开自己的衣襟，狠狠一扯，露出腹部的伤口。
“什——”
他盯着自己腹部的伤口，原本应该在渗血的伤口，此刻竟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简直闻所未闻！
“......”
僵硬地盯了片刻，他看了眼因为被他撞倒沾了一手血的桑昭，缓缓移开视线，缓缓重新躺了回去，缓缓侧过身子背对着她。
“子不语怪力乱神......”
“......”
桑昭碰了碰他的胳膊，“起来，回去了。”
江清身体顿时一僵，沉默片刻，又慢慢转过来，坐起身来，看着桑昭染血的手掌有些不好意思。
桑昭用帕子随意擦了擦手，再将帕子往血泊中一丢，先江清一步起身。
刚刚转身，裴如玠已经近身，重新递上一方干净的手帕。
桑昭微微一顿，犹豫片刻，还是接过了手帕擦拭着手心。
江清默默看着这一幕，低着头起身，想起什么，低头的瞬间，悄悄抿唇，试探着将唇上的血抿去，并不浪费。
桑昭在前，裴如玠和江清在后，江清跟了几步，忽然加快步子到桑昭身边。
“女郎......”
桑昭偏头应他，江清再次碰了碰腹部伤口之处，已经感受不到疼痛，“桑女一族的后人，都有......都可以这样救人吗？”
他顿了顿，“你不怕我说出去，你，你......再也回不去桑山吗？”
桑昭轻笑一声，瞥了他一眼，却只语焉不详：“我不会回不去桑山。”
江清没说什么，反倒是他们身后的裴如玠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复又垂下视线。
“......哦。”
江清以为她留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后路，因今夜冲击过大，他张了张嘴，又不知该问什么，从何问起，很多问题挤在他脑子里，却一时无法细究追问。
他的大脑有些蒙，下意识整理着关于桑昭的信息。
桑女后人，血有神力，下山除恶——
可是为什么只有桑昭一个人呢？
他想起儿时听过的那些传说。
这种隐世又玄秘的家族，应该有什么圣女圣子的存在吧？
桑昭是圣女，所以孤身下山除恶？
江清安静了一段时间，不知思索了多少事情，忽然又问：“女郎孤身下山，你的族人不担心吗？”
桑昭脚步未停，想了想，不想再让江清因着好奇心试探来试探去：“只有我。”
江清：“嗯？”
“我的族人——”她顿了顿，难得隔着不知多少年的岁月想起当初长落那些人模糊的身影，“只有我一个。”
江清：“......”
是传到这一代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吗？
江清垂下眼眸：“......抱歉。”
她瞥了眼江清，为他解释清楚：“当年楚和遇见的人，也是我。”
“？！”
江清猛地停住脚步，瞪着双眼，盯着桑昭的背影。
寒冷夜风吹过，江清茫然微微张着嘴，忽然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手脚有些发凉。
太祖开国至今——
桑昭停下脚步，回头望他。
江清望着月色中她的面容。
长生不老，容颜永驻。
竟然真的存在于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