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淙之!”月姬是第一个看到他的,她将身体躲在元绮身后,说话都吐着白气,又对着李瑜大骂:“你这个蠢货,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她一定是跟萧淙之串通好的!”
李瑜惊惧不已,却还在苦苦思索究竟哪里出了错,他分明没让任何人接触元绮,而且那地图……
“那地图,你从哪来的?”他大声质问安静。
“李瑜!”萧淙之第一眼就看到了元绮,她全身湿透,止不住的打颤,脖子上已经被月姬的刀割破,几滴血顺下来,将领口染红,他早已没了耐心听他们乱吠,“放人,我给你一条活路!”
李瑜看了萧淙之一眼,转身冲过去抓着安静的肩膀,歇斯底里地质问:“地图到底哪来的!?”
安静双眼通红看着他,双唇张开却说不出话来,他用力一晃,摇落了她的泪。
“我给她的!”元绮堵着一口气,大声喊出来,身体向前倾,刀口又深了一分。
月姬怕她挣脱,抓着她的肩膀又拉回来:“我就知道是你!”
元绮不理她,仍然对着李瑜大喊:“伯卿哥哥,长孙家凭什么要帮你?我不信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明白!当年你和哥哥同窗,彻夜畅谈,你的壮志呢?你的抱负呢?难道就甘为长孙家鹰犬?醒醒吧,你的梦该醒了!”
“你懂什么!”李瑜的理智已到崩溃边缘,冲过去抓着元绮的肩膀:“你懂什么!你根本就不知道我计划得有多完美!我早就说过了,等我黄袍加身,你就是皇后,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为什么要一次次背叛我!?”
“元绮,当年你任人欺凌,是我,唯一对你伸出援手的,只有我!”李瑜用手掐着她的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元绮,你到底有没有心,你知不知道,这世上唯一让我用过心的,只有你!”
元绮也厉声反驳他:“可你也只是想要利用我!你装作贤德仁爱的模样,实际却行杀戮无辜之事!我哥哥与你有同窗之宜,可你害他身陷囹圄,你口口声声要保护我,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们!你根本不爱任何人,我们不过就是你剧本里的人偶!是你锦上添花的衣服!只要能增你荣光,谁都可以!”
元绮气急,全身冰冷,却因为声嘶力竭而脸色涨红。
李瑜听她这一番话,脸色惨白,像一只极度受惊的野兽,即将要癫狂。月姬却伸手推开了他:“让开,现在不是你哭的时候。”她面向萧淙之,动了动手中的刀:“萧淙之,让我们走,否则我当着你的面儿,杀了她。”
萧淙之迎上元绮的坚定的眼神,面色像石头一样硬,月姬丝毫看不出他有退让之色。
“你以为你们还走得掉?”
“呵,偌大的草原,只要你肯点头,我一定走得掉。”
“不行,不能让她走!”元绮忍不住大喊。
月姬烦躁至极,抬手一刀刺进她肩头:“啊!!!”随着元绮一声叫喊,萧淙之提起了手中的刀,而他身后所有的弓箭手全都拉满弓对准了月姬。
月姬有恃无恐,将元绮挡在自己身前:“萧淙之,我没么耐心,让你的人准备衣服马匹和粮食,都退走!否则,你别忘了我说过,我要你所爱之人,全都死于极刑!”
元绮伤在右肩,血流如注。山上风冷,裙摆末端已经结了碎冰,此刻失了血,脸色更加惨白,但她始终咬着牙,再没叫出第二声来。
萧淙之此时面上看不出什么,握刀的手却青筋暴起,指甲都快嵌进肉里去。
月姬见他不动,再次举刀:“你看好了。”
“等等!”他终于松了口,走到月姬面前,举起刀。元绮已经明白他要干什么,此情此景就像当年在互市竞拍,他为了自己,当着阿蒙多的面,丢掉了手中的筹码。
元绮幅度微小却用力摇着头:“不要……”
萧淙之含情迎上她的眼,当着她的面儿,松了手。
刀应声落地,掉在碎石上发出闷响。
他再一次,为元绮低头了。
月姬看着眼前他空空如也的双手,这双手曾经斩杀了所有至亲,如今却为元绮放下了刀?!
她心中没多少得意,反倒怒气升腾——他应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地冲过来,他应该丧失人性被仇恨蒙蔽,他应该为了报仇不择手段!
只有这样,她施加在他灵魂上的痕迹才永远不会消失!
她在草原上长大,在战争中长大,在她的认知里,人和人之间最密不可分的唯有两种关系——亲情与恐惧。
她逼迫他亲手斩断了亲缘,此生就该永远忠诚于她才对,可他偏要逃,割掉她的奴印,竟以这样残破的灵魂去爱一个女人!
月姬已经说不清心中复杂的情愫到底是什么,此刻她只知道一件事——越是萧淙之在意的,她越要毁掉!
“哈哈哈哈哈哈萧淙之,没想到这辈子,你还是拿我没办法……啊……”
月姬话未说完,安静突然冲过来撞开了她!她第一反应就是拿刀去刺元绮,安静隔开两人,替元绮挡下了这刀。
就在月姬与元绮拉开距离的一瞬,萧淙之以最快的速度抓住元绮的手腕,拉进了自己怀中!他带人后退,身后的弓箭手立即就围了上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李瑜和月姬都难以置信,安静挡在月姬身前,面对着李瑜,愧色满面,此生第一次开口,对他说了话:“世子,抱歉。”
李瑜迟迟缓不过神来,萧淙之抱着元绮已经走到弓箭手后,却传来了他的声音:“想不明白吗?她就是当年的奕王培养的细作,祁王的行踪,就是她透露给我的。”
“什么?”
萧淙之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又加码一句:“还有,当年你回京前那封劝祁王起兵逼宫的信,也是她仿你的笔写的。”
李瑜僵在原地,心口被这几年的相伴与流亡冲击着,喘不上气。
随着萧淙之抱着元绮走远的背影,士兵们已经步步紧逼。
月姬看着萧淙之的背影急切大喊:“萧淙之!你给我回来!萧淙之!!!!”
唯有安静还残存一些理智:“小家主,你不是说了,会保住世子吗?”
元绮没有回头,她骗了安静,她从来没想过救李瑜,准确的说,李瑜是死是活,她根本不在意,他只希望萧淙之捉了他,能够解恨!
“小家主!小家主!”
安静明白自己被骗了,眼前的可是萧淙之,若是换做别人,月姬活不了,但李瑜还有机会。她大脑飞速思考,想要想出一个脱身之法。
可就在此时,萧淙之的脚步停住了,他对着手下吩咐道:“赶他们回山谷。你们听好了,谁能活着走出温泉山谷,我就饶他一命。”
士兵们步步紧逼,又将三人逼回了山洞中,三人无奈再一次潜水回到了山谷。
昨夜的篝火还有余温,安静第一时间上岸就去生火。
李瑜从温泉池里出来,全身冒着热气,上去对着安静的侧腰就是猛踹一脚,全然不顾她后背的刀伤因为泡了温泉流了更多的血。
“世子……”她面色惨白摔倒在地。
李瑜蹲下身,掐着她的脖子将人提起来:“是你出卖我的?”
“世……子……”
“是不是你出卖我的!??”他声音越来越响,声嘶力竭。
“对……不起……”
他就像没听见一样嘶吼:“从前到现在,一直都是你!!!”他嗓音如裂帛,全身明明回暖却比刚才抖得更加严重,双眼血红,热泪侵满眼眶,声音的尾调,愤恨中甚至带了一丝哭腔。
他双手用了最大的力气,安静被他掐得几乎昏厥过去。索性也不再反抗,就这样死在他手上,也挺好。
可他看着她翻白的双眼,却又缓缓松了手,颓然地坐在地上,好似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安静一时半会也缓不过来,唯有月姬还有余力,她捏着匕首,绕道安静身后,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当着李瑜的面,割断了她的喉咙!
山谷中大雪静谧无声地落下来,热血渐次晕开,格外刺目。
“啊!!!!!!!”一声绝望的惨叫响彻山谷,将薄雪震落。
李瑜跪在地上,面前不远处就是安静,她的喉咙被割开,不断向外喷血。
他记得的那一年冬天,也是下着这样的雪,冰冷的,潮湿的,从地牢肮脏的小窗里飘进来。
黑暗之中,不知被关了多久,伪装被层层剥下。他自知翻身无望,却从未那样轻松过。隔着囚牢的木头缝,他紧紧握着安静的手,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事情,也是这世上,过去,现在,将来,他唯一拥有过的真心。
他这辈子所有的真话都说给她听了,无论是自私粗鄙的、阴险狡诈的、还是动情柔软的,她全盘包容。
他以为她听不见,其实,她全都听见了。
此时此刻,山川寂静,大雪飘落,他眼前空无一物,好像也只剩下了地牢里紧紧相拥的那一幕……
月姬还在说着什么,他听不见。她过来推搡他,他也无动于衷。
不知过了多久,月姬已经不再搭理他,自己生了火取暖。
可火源的问题解决了,还有食物的问题。
昨夜的守卫几乎将山谷中能吃都吃光了,眼下唯有一地狼藉。逃是逃不掉了,那她也要想办法在山谷中活下去!
到了夜里,月姬找到了一些吃剩的碎骨头,她连拖带拽,将李瑜拉到火堆旁边,将碎骨头塞到他嘴里。
“你这要死不活的给谁看!一个细作死就死了!我们还得活着!”月姬对着他大喊!
李瑜终于回过味来,推开她跪在地上呕吐,嘴里那股食物带来的异味和刺鼻的血腥味让他久久缓不过来。
月姬冷眼看着他,等他稍微喘口气了,开口道:“我不管你到底有多难受,我告诉你,你要还有点良心,就该想想,怎么让我们母子活下去!”
李瑜茫然地回头看着她,目光空洞无神,却点了点头。
夜里,气温骤降,围着篝火难以取暖。无奈之下,两人只好躲进温泉池水中取暖。
接下来几日,食物成了最大的问题。
月姬在这种时候显得格外冷静残酷,她提着匕首朝安静的尸体走过去。
李瑜终于如梦初醒般拦住她:“你干什么!?”
“当然是吃肉。你不吃,我肚子里的孩子还要吃!”她推开李瑜轻飘飘的手,蹲下身去……
李瑜背过身,耳朵里是匕首隔开冰冻的肉块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是贴着他的头皮刮过一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又吐了起来。
夜里月姬升起了火,肉串的香味格外诱人。
他忍着没有吃,可到了第四天,身体到了极限,他也顾不得了。
两人一连在山谷中生活了十天,月姬还是每天出去寻找出口,可李瑜的眼中已经没有光了。
他木讷地坐在火堆边上,盯着一地碎骨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是一个晚上,月姬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滚烫粘稠的液体伴随着剧痛从双腿之间流出。
李瑜麻木地看着她倒在雪地里痛苦嚎叫,就像当初她生剐姜洹一样。
眼前白茫茫一片,却又似乎不断闪现着安静的身影,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折磨了。
他拿起了月姬割肉的匕首,缓缓走到她身边,高高举起。
“你干什么!这是你的孩子!”月姬惊叫。
李瑜无神的两眼闪过一丝决绝,对准月姬的肚子刺了下去!
一刀下去,世界重归寂静。
够了,就到这里吧,他再也无法忍受了。
第二日清晨,李瑜独自一人走了出来。
萧淙之说过,最后一个活着出来的人,他会饶他一命。
走出山谷的时候,萧淙之不在,领头的是效忠顾家的张礼锋。他见到如同野人一般满身血腥的李瑜走出来时,缓缓举起了手,身后士兵立即执行军令,策马过去套住了李瑜的手脚,挂在了山谷门口的树上。
并用刀割开四肢的皮肉放血,引来了豺狼。
一直到狼群过来分食,李瑜断气前都还惨叫着:“萧淙之!!!元绮!!!!你们都骗我!!!”
事后张礼锋进入山谷确认没人活下来,才折回去,将一切如实禀报给了萧淙之。
唯一令萧淙之意外的事,月姬肚子里的孩子,被李瑜剖出来后,丢进了即将熄灭的炭火中。那天元绮被月姬推出来挡箭,萧淙之根本没注意到她微微隆起的肚子。
张礼锋退出去,元绮去将书房的门关上。
昏暗之中,她走到萧淙之面前,拉过他的手,紧紧攥住,目光对上他的眼睛,说道:“月姬有孩子的事情,我知道。我是故意隐瞒。”
“为什么?”
“我不要你痛苦内疚,我知道那个孩子是无辜的,可注定了不会有好结果,这个罪孽就由我来背。”她紧紧抱着萧淙之,语气坚定无比,“现在,我和你一样,是个罪人了。”